《寒林逢春》环滁皆姗

6、第 6 章

　　陆宁寒一惊，条件反射往旁边一躲，玻璃花瓶砸在了身后的窗户上，哗啦一声碎渣掉了满地。
　　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一时间要是没人刚好经过恐怕也听不太清。
　　“您冷静点，别激动。”陆宁寒语气放缓，尽可能不刺激到病人。“先坐下，坐下慢慢说。”
　　刚才明明只是一些心理测试前的常规聊天，主要是让病人放松心情，根本都没涉及到任何和测试有关的内容。
　　陆宁寒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就触到了人家的逆鳞，这毕竟不是他的专业，只是在进入任务世界后脑中像是被注入了一些基础知识而已。
　　病人并没有对陆宁寒的话作出任何回应，就呆愣般站在那儿，眼里似乎有些茫然。
　　陆宁寒试探性的叫了对方一声：“卢先生？”
　　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卢先生？您听得到我说话吗？”陆宁寒继续道，“您先冷静点儿，有什么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这次对方似乎听到了陆宁寒在叫自己，视线慢慢转向陆宁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陆宁寒刚准备松一口气。
　　对方的视线突然转到碎了一地的玻璃渣上，下一秒就推开陆宁寒三两步冲了过去，捡起一片碎玻璃就要往自己胳膊上划。
　　陆宁寒哪见过这阵势，一时间脑子有点儿吓懵了，但肢体还是先一步做出反应冲上去抓住了病人握着碎玻璃的手。
　　这一闹动静就大了，想来隔着门也听得清屋内这哐哐当当的声响。
　　“许医生，发生什么事了？”和敲门声同步响起的，是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是洛绎。
　　陆宁寒正半跪在地上，两手分别拉住病人的两只胳膊，努力要把碎玻璃片从手腕上挪开。一抬眼看到是洛绎来了，顿时感觉像看到了救世主。
　　当然，陆宁寒并没有把如释重负的神色写在脸上，只是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下而已。
　　林弋一推门进来就看到了眼前一片狼藉的现场，所以并没等陆宁寒的回话，就上前帮他从病人手里拿走了碎玻璃片，然后看向陆宁寒，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道了句：“我来。”
　　不知怎的，看到那个眼神，陆宁寒凭空就生出一种踏实来，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放心的交给眼前这个人。
　　陆宁寒愣了一瞬，淡淡嗯了声。
　　林弋也半跪下来，盯着病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陆宁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注意力全部被眼前这个人吸引了。
　　这位洛医生在许知远的记忆里可以算得上是毫无交集的人，最多也就是上下班碰到了打个招呼的交情，一年到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可陆宁寒看着洛绎，莫名总有种熟悉感。
　　一定，一定在哪里见过他。陆宁寒心想。
　　于是不知道专不专业的洛医生在专心的稳定病人的情绪，而十分专业的许医生在回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眼前的人。
　　等陆宁寒发觉自己思想跑偏了之后，才注意到病人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样，您先到休息室休息一下。”林弋站起身，不动声色的瞥了陆宁寒一眼，然后继续对病人说道：“等您什么时候想说了，随时来找我，我办公室就在隔壁。”
　　末了，林弋又看向陆宁寒，补充了一句：“找许医生也可以。”
　　病人点头道谢，还向陆宁寒表示了歉意。
　　“刚才什么情况啊许医生，闹这么大动静？”等病人走出去，林弋才开口问道。
　　陆宁寒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一遍，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顶着许知远的名头不说，还差点把人家没病的给治出病来。
　　谁知林弋听完后却一副见惯了的样子，毫不意外道：“正常，我最近也有几个病人有这种情况。”
　　“嗯？”陆宁寒倒有些意外，转念一想既然洛绎也有这种症状的病人，看洛绎刚才熟练的样子，没准从他那里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不光是我，”林弋解释道，“其他医生也遇到过。这些病人大多数表面上看起来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他们的高兴快乐都是装的，内心的负面情绪比谁都多。”
　　这和陆宁寒目前知道的信息一样。
　　“除此之外呢？”陆宁寒问道，“他们有没有什么别的比较明显的症状，能更容易判断出是否有这种心理疾病。”
　　林弋想了想，点点头：“我分析了咱们医院近两个月来所有的病例，发现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有这种心理疾病的病人，都有一个不能被提及的点。简单来说，可以理解为心理阴影。无论是被别人提及，还是遇到相似的场景，都会表现出极为过激的行为。”
　　这样一说，刚才那位病人多半也是这种情况了，只是不知道这稀松平常的对话里到底哪一句是那个人心里不能提及的点。
　　洛绎确实比自己知道的多，陆宁寒在心里打起了算盘，如果和洛绎多聊聊或许能发现些更有效的信息。最起码也可以判断萧宁的情况。
　　于是陆宁寒继续问道：“那洛医生有什么治疗的方法吗？”
　　“许医生呢？”林弋反问，“你一般都怎么治？”
　　不是林弋不想直接告诉陆宁寒，首先他也不知道根治的方法是什么，而且给复生者提供的帮助也不可以太过于明显，否则会收到违规警告。
　　“我…”陆宁寒回忆了一下，“我都是对症下药开点儿内服药，再配合心理疏导。治标不治本。”
　　“我也差不多，还没找到什么根治的方法。”林弋叹了口气。
　　看起来洛绎也没有什么根治的方法，陆宁寒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就目前来看，起码洛绎知道的比自己多，而且专业知识肯定也比自己靠谱，要是和洛绎一起研究，没准可以找到一些和任务突破点相关的信息。
　　于是陆宁寒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不如这样吧洛医生，”陆宁寒道，“之后只要我们谁遇到这种类型的病人，都一起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找到点儿根除的方法。”
　　闻言林弋吃了一惊，眼里闪过一瞬惊讶的神色。
　　即使陆宁寒不主动说，为了帮陆宁寒完成任务，林弋也打算提出这个建议的。眼下陆宁寒主动向自己提议，不得不说，陆宁寒对任务的敏锐性倒还不低。
　　“先是想都不想坚定的要进行复生挑战，在任务中又有着不低的敏锐力。”林弋在心里偷着乐：“我可能是捡到了个宝。”
　　“好啊，”林弋痛快答应道，“和许医生一起配合的话，应该也会事半功倍的。”
　　事半功倍？陆宁寒有些心虚，心想以我这只知道点儿理论知识的半吊子水平，不拖你后腿就不错了。
　　“对了，”陆宁寒突然道，“刚才，还没谢谢你。”
　　“嗯？”林弋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宁寒冲地上的碎玻璃渣努了努嘴：“谢谢你帮忙。”
　　“小事儿。”林弋笑了笑。
　　一连几天，陆宁寒除了接待病人，就是翻阅各种心理相关的书。虽然进入任务世界的时候被注入了一些相关的理论知识，但真要应对“实战”场合到底是远远不够，光从那天的突发事件就可以看出来了。谁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复生挑战会出些什么幺蛾子，陆宁寒只能做好万全的准备，以不变应万变。
　　一晃眼到了周末，陆宁寒没忘了自己上次和萧宁约好了一起去打羽毛球。
　　整个过程都很顺利，萧宁还和那天一样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对劲。陆宁寒也是好久没运动了，大学时候一直挺爱打各种球的，后来当了医生一头扎进手术室就是好几个小时，调个休还要时刻准备着有急诊电话把自己召回去。这一摸上球拍，顿时什么任务什么复生挑战都抛到脑后了，痛痛快快的打了一下午。
　　打完球刚好到了饭点，两人便一起找了个附近的路边摊吃烧烤夜市。
　　店老板涮了一把牛肚的功夫，旁边一桌小情侣就从卿卿我我变成了针锋相对。
　　“哎知远，”萧宁冲旁边那桌努了努嘴，“听听那小情侣吵什么呢？”
　　陆宁寒瞥了一眼，继续低头吃肉：“你怎么那么八卦？”
　　“送到眼前的热闹哪有不看的道理。”萧宁说着，微侧了侧身子，边吃边听那对小情侣吵什么。
　　陆宁寒说是不感兴趣，倒也由不得他不听，小情侣的分贝逐渐加大，想听不清都难。
　　大概是对面临毕业季的大学生情侣，隐约能判断出来，俩人是因为毕业之后怎么办之类的事发生了争执，继而吵着吵着就开始各种翻旧账，已经完全偏离了最开始吵架的点。
　　萧宁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边吃边听。
　　陆宁寒也没管他，自顾自吃自己的。刚把鸡翅从签子上撸下来，就听见女生大吼了一声：“行啊，那你走！不用管我了，孩子也不用你管！”
　　“现在的小情侣怎么一吵架什么都往外秃噜…”陆宁寒嘴里念叨着，手上依旧在和鸡翅作斗争。
　　等陆宁寒把三串鸡翅都从签子上撸下来，一抬头，才看到萧宁整张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惨白，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萧宁？”陆宁寒叫了他两声，“萧宁？你怎么了？”
　　萧宁不回答陆宁寒，自顾自的继续小声念叨，脸色也越来越差。
　　“萧宁，萧宁！”陆宁寒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喊对方的名字，却无济于事，萧宁仿佛根本听不到他似的。
　　陆宁寒想凑上前听他说些什么，刚隐约听见些“不知道”“后悔”这类的字眼，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一次不用回头，陆宁寒也听出来了，来人是洛绎。
　　“好巧啊许医生，”林弋冲陆宁寒打了招呼，“你也在这儿吃饭？”
　　林弋不是不知道陆宁寒和萧宁这边发生了什么，反而正是因为从联络器里看到出了情况，才迅速赶过来的。
　　但为了不显得自己每次都刚好在陆宁寒有麻烦的时候出现，所以才故意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我朋友有点不对劲，”陆宁寒无暇顾及这恰到好处的巧合，问林弋道：“洛医生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林弋上前凑近了些，显然是也想听萧宁在说什么。
　　不知林弋听到了什么，就见他轻拍了拍萧宁的肩膀，极尽耐心的对萧宁说道：“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
　　萧宁神色和缓了些，但嘴里还在念叨着。
　　“嗯，我知道的。”林弋轻声道，“不怪你，你不知道这件事，我没怪你。”
　　林弋就这样对着萧宁的碎碎念一问一答，渐渐地萧宁脸色好了些，嘴里也不碎碎念了。
　　见状，陆宁寒舒了一口气，吃饭的心思也没了。陆宁寒起身去买了单，打算给萧宁打辆车把他送回去。
　　林弋叫住陆宁寒，指了指马路对面的停车场：“我车停在那儿，他现在的状况还是亲自把他送回去吧，比较安心。”
　　“太麻烦你了，”陆宁寒道，“我打车送他回去一样的。”
　　“有现成的车还花钱打车干嘛？”林弋笑笑，说话间抬脚往马路对面走。“就当兜风了，走吧。”
　　刚才萧宁突然变得奇怪的原因还不清楚，陆宁寒也不知道要是他路上再不对劲要怎么做，洛绎在的话到底也能放心一些。
　　思量了一下，陆宁寒还是同意了林弋的提议。
　　好在萧宁倒也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只不过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等到把萧宁送回了家，陆宁寒便不好意思再麻烦林弋了，掏出手机就准备叫车。
　　“你干嘛？”林弋见陆宁寒站在楼下不动，问道：“走啊，上车。”
　　陆宁寒冲林弋摇了摇手机：“不麻烦你了洛医生，我叫了车自己回就行。”
　　“我都开到这儿了，”林弋哭笑不得，“送一个送两个都是送，你客气个什么劲儿。”
　　再推脱倒显得自己有些矫情了，陆宁寒笑笑，还是取消了订单，跟着林弋上了车。
　　晚间的道路上车流并不多，不像早高峰那样走一米停十米。偶尔遇到几个红灯停一下，除此以外，一路畅通。
　　晚风从开了一半的车窗飘进来，吹在脸上凉丝丝的，让人心里顿生一丝惬意。
　　车里的两人一个专心开车一个专心吹风，谁都没说话，但气氛却并不尴尬。
　　等到又过了一个红灯后，陆宁寒突然开口：“洛医生。”
　　林弋本来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路况，闻言“嗯？”了一声，侧过头看向陆宁寒。
　　车里的光线很暗，只能凭借着路灯依稀看见林弋的面孔。
　　洛医生长了张很耐看的脸，特别是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好像有光闪过。
　　陆宁寒的心突然没来由的像被掐了一下。
　　“那个…”陆宁寒很快调整了一下，若无其事道：“刚才，又要谢谢你了。”
　　林弋还是笑笑，和上次一样说了句“小事儿”。
　　“加上上一次，你两次帮了我大忙，不算小事了。”陆宁寒继续道，“对了，你刚才出现在夜市是打算吃饭么？择日不如撞日，找个地方请你吃饭吧。”
　　陆宁寒这幅一看就不善言辞的脸，搭配上他现在努力想表达谢意的样子，林弋莫名觉得有一丝可爱。
　　“今天就算了，这一忙起来又不饿了。”林弋想了想，“不如明天中午一起吃午饭吧，顺便再聊聊病症的事，我有了一些算不上多有用的新发现。”
　　陆宁寒欣然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