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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天雷 ...

  •   天雷滚滚,夜沉的如万鬼过境。
      暴风雨要来了。
      僻静的山谷,传来阵阵骚动,是谷中生灵在沸腾。好像预感到了这场注定惊世的雷雨,又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令它们生畏的存在。烦躁的气息充盈在山谷里。
      这边,万物躁动难耐,叫嚣的火热。那边,峡谷深处,陡峭泥泞的山路上,晃出一漆黑身影。那影子在山中急促却缓慢的行着,看不清身形,只知是一个行路人。
      小小的人影蠕动在这片诡异的山谷中,渺小而孱弱。也不知道行出了多远,山路的尽头,一座破庙挡住了去路。
      行路人抬头望了望,这是一座残破的山神庙,横梁墙脊破败不堪,门窗摇摇欲坠的挂在庙前。那人叹气,这样的惨景是无法阻挡愈来的风暴的。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有一处遮风挡雨的房檐,总比被阻止在危险的山路上强多了,仅管这房檐遮不去太多的风雨。
      行路人顿了顿,还是迈上台阶,推开了颤巍巍的庙门。
      “吱扭~”
      刺耳诡异的开门声惊动了庙中的地鼠飞虫,传来阵阵窸窣逃窜的声响。路人抬起头顶的大斗笠,打量四周。漆黑潮湿的小庙里,一团死一般的黑气,忽聚忽散。无暇在意,那人反手掩了门,匆匆寻了一处稻草堆积的墙角,卸了行囊,摘了斗笠,长舒一口,想来是相当疲惫了。
      庙里没有可以照明的东西,他的身上也没有可以点火的工具,潮湿的空气,男人只能浸在黑暗里。他搓了搓胳膊又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对面的墙角不时发出‘沙沙’声,许是老鼠在那里的稻草上钻来钻去呢。他没有在意,继续揉着肩膀。
      身旁是一座山神像,神像表情狰狞,衣着怪异。太多年无人打理,神像的表层已经脱落,看不出使用了什么颜料,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乌木裸露在外,如同山神身上生出了什么可怕癔病。
      行路人盯着神像正看的出神,一声极轻极轻的咳嗽声从对面墙角隐隐传来,男人顿时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猛的坐直腰板,下意识的低吼道:“谁?!”
      没有回音。。。
      难道是错觉?那只是老鼠打洞的声音?
      不,不会!那绝对是一个人声!
      可他入庙多时,竟没有察觉在这深山密林中的破神庙里,会藏着另一个人!
      于是语气笃定,再次朝眼前的黑暗角落质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片刻,墙角有了回应。
      “我。”
      这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回答。
      行路人小心着问:“‘你’是谁?”
      “我就是我。”
      这个黑暗中的人,声音沙哑空洞,毫无生气,却又中气十足,充满磁性。
      行路人愈发奇怪起来:“你是什么人?难道一直都待在这里?”
      那人缓缓道:“行路人。。。”
      行路人眼睛一亮,原来也是远行的游人,口气中带了些许欣喜:“好巧,我也是。兄台也是为避雨而来?”
      那人懒懒回答:“不是。”
      行路人有点担心,他会不会下一刻就睡着。也是多日来终于找到了说话的伴,男人渐渐打开了话匣:“唉。。。能跑到这种地方歇脚的人,也真是不容易。但愿我们福大命大,这间破庙能挺过今夜的风雨。”
      对面人忽然道:“今夜没雨。”
      行路人一愣:“没雨?兄弟,你没看见外边的雷吧!打的快把整座山照亮了!”
      角落里的声音却冷冷道:“谁说打雷就一定要下雨?”
      行路人莫名其妙:“打雷不为下雨,还能为啥?”
      对面人的声音冰冷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人遇天祸时,也会降下天雷。”
      “天祸?谁?我吗?还是你?”
      这座山里,行路人坚信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
      “你觉得呢?”沙哑的声音中透出阵阵诡异的气息。
      行路人不以为意:“那肯定是我咯!”
      “为何?”
      男人挠着头,语气变得无奈:“实不相瞒,我日夜兼程所要前往的地方,确是一个等着要我命的地方。”
      对面人似乎来了兴趣:“哦?愿闻其详。”
      彼此都是陌生人,反而谈起话来无所顾虑。行路人根本不打算隐瞒,大大咧咧解释道:“我娘是妓/女,而且是那种不入册登记的最低下的娼妓。两年前,年老色衰的她终于还是染了重疾,病榻上她告诉了我一个荒唐的秘密——我的亲生父亲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家主!她给了我一封手书,上边写着一个地址,和我的名字。她说这是我那个家主爹留下的信物。”
      “我原是不相信的。就算退一万步说,那是真的,娼妓所生普通人都嫌晦气,何况是那么家大业大的人家,我自当是我娘老糊涂了。”
      两个人各自躲在阴森的墙角里,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知道谁在做什么。
      对面那人追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死了!”行路人口气轻松,无法想象他在讲述的是自己的母亲,他悠悠道,“我随便找了处地方把她埋了,对于她来说,为娼一生,能有个儿子来葬她已经是修来的了!”
      “我娘死了,没有了生活来源,我开始饥一顿饱一顿。挨饿这种事吧,一次两次,你可能不感觉怎样,可是时间久了,真的比死掉还难受。兄弟,你可能觉得我这男人窝囊,怕挨饿,但你一定不懂饥饿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折磨。”
      对面人别有深意道:“我懂。。。”
      行路人顿了顿:“怎么,你也挨过饿?唉,都是苦命人。。。”
      他背靠着墙角,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饥饿让我发疯,神志不清中我突然想到了我娘临终遗言,以及那封留给我的信物。我开始鬼迷心窍的动了念头。兴许我娘说的是真的,又或者兴许我爹愿意认我,那我就会成为大户人家的富贵公子,衣食无忧。。。”
      “于是我带着试一试的心理按照信件上所说的位置,上了路。那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现在是我离家的第三个月,再有半月的时间我就能走到了,可是。。。”
      行路人说到这突然神色黯淡了,因对未来憧憬眼中刚刚闪烁着的光芒也消失殆尽,他声音低沉:“距离目的地越近,就越容易打听到消息。这一路上我听到了有关这户人家的各种传闻。”
      突然,男人讥讽的冷哼一声:“兄弟,你猜怎么着?那户人家的老家主,也就是那个我素未谋面的爹,死了!”
      对面一阵默然。
      “就在不久前,那位老家主病死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傻子。千里迢迢,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好运还是噩运,就在彻底绝望的时候,我却又得知了另一个消息。这个消息的内容是:老家主临死前留下了一份匪夷所思的遗嘱,他要将祖上传下的百年基业全部继承给自己的儿子。”
      对面的声音插了一句:“这难道不对吗?”
      “是对,太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怪就怪在,这位老家主,他没有儿子啊!听知情人讲,老家主一生膝下无子,百年家业从来由他一手操持,连认下一个干儿子的事都不曾有!”
      那人奇怪:“如此权势,想要一子有何难?”
      “谁说不是?我也是听人讲:一种说法是,老家主天生有隐疾,生育不得;还有一种说法,他的夫人是一个妖精,无法与家主得子,又见不得他与人生子,所有与家主相关的女子都被她害死了。。。”
      对面男人似乎不屑的轻笑了一下,没出声。
      “老家主的遗言在世间掀起了风波,陆陆续续有慕名而来的各路人士,表示自己是家主的亲生儿子,其理由简直五花八门。一场闹剧开始了。几乎一夜之间,老家主就有了五十多位私生子。更甚的是,流言到最后,居然变成了家主死因是染了花柳病!”
      “我开始怀疑,我那病入膏肓的母亲是否也是得知了家主去世寻找继承人的消息,而动了什么心思,打算诓骗我去撞撞大运。但是很快,这个想法被否定了。因为我娘病重时,老家主并未去世,自然也不会知道家主死后会有怎样的遗言流出。更何况,我娘大字不识一个,又接触不到什么有学问的人,这封手书不太可能是她编造的。”
      “于是,我的心中可怕而不能抑制的萌生了另一个想法:有没有可能,老家主临终前托付的儿子其实真的是我?”
      说到这,行路人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他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对面的人问:“这不是好事吗?”
      的确,行路人的目的就是得到衣食无忧的生活。显然,他比那些胡编乱造的骗子要有更多的机会与可能。但他的反应说明,事情不得他的愿。
      “你知道吗?那五十多个跑去自告奋勇当儿子的人,他们全部都死掉了。。。至于死因各不相同:有的是突然暴毙,有的是上吊自缢,有的神秘失踪,有的服毒自尽,总之是五花八门。当初他们编造故事冒充遗子有多么花哨,他们的死状就有多么凄惨。”
      “此事一出,再没有人敢随便承认自己是老家主的儿子了。如此一来,他的夫人是妖精的说法就变得非常可信了,大家都说是夫人使用了妖法害死了那些人。”
      一段沉默,两个角落许久没有再传出声音。又是一道惊雷,破庙突然被森蓝的电光照亮了片刻,行路人这时才看到对面墙角里堆着一个人影,但那人把全身都缩在黑暗里,看不清容貌,更加看不出身份。
      行路人摆手:“算啦,不提了不提了。”
      他话锋一转,问道:“这位兄台不知在这里多久了?”
      那人想了想:“不记得了。”
      “不记得,那就是很久喽?所往何处?”
      那人不答。
      男人语重心长道:“兄台,想必你也受到了什么挫折吧!没关系的,你看看我,无依无靠,不照样活得很潇洒嘛。”
      对面顿了顿:“你打算继续去认爹?”
      “是啊!你看看我有更好的明路可走吗?”
      “你不怕和其他人一样,不得好死吗?”
      路人高声道:“怕啊!怕的要死呢!可我已经没有回去的路费了,就算回去,家乡也无一人。去认爹也许会被害死,可不去就会饿死,反正都是死,怎么走都无所谓了吧!”
      对面人再次沉默了。
      “况且,我心里有一个结。假使,我是说假使,我娘说的都是真的,这么多年家主为何对我娘不管不问,依旧让她与人做娼。若是铁石心肠,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又是何必留下手书,给自己制造麻烦。我本是想要去质问那个老家伙的,但是天都在与我作对,可能这就是卑微的人的宿命。天让他死,他就死了!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遗言,然后死了!”
      “所以,我决定了,就算我会和其他人一样尸骨无存,也要弄个明白。我要替我娘、我自己讨句公道!我要这世上所有欠我的、欠我娘的人,血债血偿!”
      这时,对面的人突然打断了男人:“你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行路人一愣:“什么第三条路?”
      对面的人声无比低沉:“我替你去送死。我会如你所愿,让与此事有干的所有人血债血偿。。。”
      男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重复:“你替我去?兄弟,你没开玩笑吧!”
      “我从不讲玩笑话。”
      “会死的。。。”
      “我知道,你的一脸死相就已经告诉我了。”
      行路人犹豫了片刻:“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就可以了,”那人幽幽的说,“只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怕是走不到你想去的地方。。。”
      行路人点点头:“我留在这里,没有吃的喝的,怕是也等不到你回来的时候。。。”
      “不用担心。”
      对面男人的话音刚落,一个天雷撕裂夜空,将整个山谷映的好似白昼,照亮了这座小破庙的每一个角落。光影中,行路人看到对面墙角里一对幽绿色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如同阴森的鬼火浮动在半空。这毛骨悚然的画面让男人瞬间大脑一片空白,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就听对面人鬼里鬼气的说道:“放心,死人是不需要吃东西的。。。”
      不等反应,下一个天雷照亮天空时,一张带着血丝的血盆大口贴在了行路人的眼前。伴着震天的雷响,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久久回荡在山谷里,所有的躁动都平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现出鱼肚白,惊恐的长夜终于过去,雷鸣也消逝了。
      山神庙内,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的脚边是一滩浑浊的污血,地上一片狼藉,斗笠和行囊被撇在墙角。那身影踱过去,拾了地上的斗笠,又随手翻了翻旁边的破布行囊,一封手书掉了出来。
      人影款款弯下腰,把它拿在手里,定睛一看,信纸上果然写着一个地址。他继续移动目光,手书的最后娟秀的立着一个名字——陆朝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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