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奈何日事记》让我康康

10、再见魏韶英

　　只见魏韶英身着当时边关少女们流行的褚色马面裙，脸上略施粉黛，在白色的月光照耀下，脸蛋显得红扑扑的。魏韶英的眉毛生得极英气，但此时英气的眉毛也挡不住她那波光婉转的眼睛，眼角眉梢里总吊着含情脉脉，传说中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常威将军此刻完全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她并未佩戴太多的首饰，梳成寻常妇人家的发髻上只扎着一根乌玉簪子，却不觉得朴素，只让人觉得素雅温婉。
　　此时的魏韶英背着手，正笑吟吟地望着林远山，一副活泼泼的模样。林远山一时竟看得痴了，半天找不到手脚。
　　两人就这么对看着，直到魏韶英笑得都有点僵了，林远山还没回过神来。“喂！”魏韶英等不及了，便大声道，“你倒是给个评价啊！”
　　“嗯？！”林远山方才如梦初醒，他连忙向上前几步，似想搂住魏韶英，却在一步之遥内堪堪放下了手。林远山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慌乱地搜寻着地面，好像在找一条地缝。
　　魏韶英更是紧张，不过她表达紧张的方式略有不同。她壮胆似地拍了拍林远山的肩膀，像是在训练寻常士兵一样，声音洪亮，“你觉得怎么样？”
　　兴许是她拍的力气有些大了，林远山一时间站不稳，连连后退几步，连带弯腰咳嗽了几声。魏韶英立即手足无措，想碰又不敢，盲头苍蝇似的围着林远山团团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咳！哈哈哈！”林远山弯着腰，突然低着头笑起来。
　　“哈？”魏韶英吓着了，怔怔地呆立在那。
　　林远山一边笑着，一边慢慢地直起腰，他顺势将魏韶英的手抓住，那样地缓慢而珍重。待林远山将魏韶英的手完全抓住，魏韶英也不躲，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然后林远山在月色下的梨花树对魏韶英笑嘻嘻，一改在他人面前谨言慎行的模样，笑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孩子，他说道：“韶英你果然还是适合红妆，那将军的战袍一点儿也不适合你，像个凶巴巴的矮个子。”
　　魏韶英一听，哪里肯依，反问道：“世人都说常威将军武功高强，能保一方平安，谁在乎将军的个子？”
　　“可我在乎啊，我在乎那魏将军在军营里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是不是因为个子问题而在战场上吃过亏，是不是受过委屈......”林远山回答得一板一眼，此时眼睛里只装得下她一人。
　　魏韶英俏脸一红，别过脸不看林远山。半晌，她闷闷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女儿身就会吃亏？”
　　没等林远山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说道：“听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很爱喝茶？我爹也很喜欢，他可以称得上茶痴的那种人，从小就不停地灌各种茶给我，我从小到大都很烦。”
　　“但自从我到了军营后，就再也喝不到茶了，喝的全都是边关兄弟们自酿的米酒。这酒可不是那种精巧的桂花酿，又苦又烈的，我第一次喝差点没哭出来。”
　　“军营里不缺酒，不打仗时晚上能偶尔喝上一杯。但没有人泡茶，军营里也没有茶具和茶叶。但我想我爹想得紧了，是真的怀念起茶来了，什么十年的普洱啦，铁观音啦。”
　　“当时我还是个新兵，没多少钱的，咬咬牙就攒了几个月份的钱，在当铺买了一套茶具，说是一套，却只是一个青花的缺嘴茶壶和两个发黄的杯子。”
　　“但打仗的边关确实没有茶叶卖的，我也没办法，实在很想我爹了，就把酒倒进茶壶里，半夜偷偷溜出军营，自己一个人在城脚下喝。还别说，这酒自打经过茶壶倒入茶杯后，就喝着顺口多了。”
　　“喝的次数多了，我也慢慢品咂出个滋味来了。你说，谁规定茶杯就该用来装茶，喝茶喝酒，反正喝的都不是杯子，而是里面的东西。何必拘泥于杯子的不同呢？同样的，谁规定女子就不能保家卫国？是男是女，不管怎么样，能安国安邦的就是大华朝的好子民。”
　　魏韶英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停顿了下，转过头对林远山笑了，“反正我是知道，我从来没让我爹失望。”
　　林远山听了这一席话后，揉了揉发红的眼角，一脸心疼地看着魏韶英。
　　“别用这种看路边流浪猫的眼神看着我，我又不可怜，我可是当朝的常威大将军，武能安邦的那种。”魏韶英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笑容，声音清越。
　　“虽然前几天面圣时陛下嘴里可以塞一个鸡蛋了，是他没想到能坑杀蛮子三十万大军的常威将军居然是女儿身吧。”魏韶英接着说。
　　“不管令蛮子闻风丧胆的魏将军是不是娇柔的女儿身，反正大敌当前时世人和圣上就只想到了你。”林远山有些激动，语调快速，“我相信，韶英定不会让魏叔父失望。”
　　魏韶英对着林远山露出更大的笑容，眼睛弯弯的，林远山一时有些失神。
　　我抚了抚额头，难怪文曲星甘愿在人间游荡几百年也不愿意喝下忘却前尘的孟婆汤，果真今夜的月色是如此美好。
　　正欲继续看下去，我的衣袖却被拉了一下。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魏韶英的灵体。
　　“你......”我正斟酌着开嗓，心想着她还不认识我呢，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什么的。
　　“嘘！”魏韶英对我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认识你呢，你是孟婆，那个给亡者施汤的神仙，也是远山的朋友。”
　　“不要太大声，会吵醒远山的。”魏韶英低声说道，“我一直在他的记忆里。”
　　“这是他的前世记忆，你们找不到我，因为我一直在里面的。”魏韶英无声地笑起来，“远山睡着了，他每次回忆到这都会睡着，然后做个好梦。”
　　说完她指了指那树梨花，乍一看，我还真没发觉文曲星躺在那棵树上。
　　那里他的眉头不再紧皱，嘴角还带着微笑。
　　我疑惑地看着她，魏韶英接着解释道，“其实我早就死了，没有和他度过一生。他的记忆只有前半段是真实的，后半段是他自己在记忆里虚构的。”
　　“我在和蛮人的那场战争中中箭身亡，还不幸中了蛊。”
　　“中了蛊？”
　　“嗯，中的是那种能让人魂飞魄散的恶蛊。”魏韶英的语气轻松，似乎跟我讲述的是今天的天气。
　　“那他怎么......”我不禁担忧起来。
　　“我中箭后不医而亡，他一时接受不了，就忘记了这件事。告病回乡后，远山就一直在等我。”
　　“连我的母亲和姥姥也说服不了他，”魏韶英的语气逐渐变得沉重，“我当时中箭以后很快没了意识，当我有了意识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也被困在他的识海里了。”
　　“我知道他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你，”魏韶英停滞了一会儿，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我提醒不了他，他那会还在世时就一直等我，谁说也不听。所以我就在他的记忆里和他厮守。”
　　“终于过了几年，别人都以为他正常了，但只有我知道他还会喃喃地跟我讲话，认为我在他的房里。我也想过告诉他一切，但总被他坚决否决。”
　　“最后他一时喝醉了酒跌进了水塘，就进了地府。当他第一次被带进地府时我就发现我的力气在逐渐消失，不能再在他的记忆中现身，他看不到我了。”
　　“就像人死了以后记忆中断一样，他再也没有和我有新的记忆。”魏韶英低下头，声渐渐不可闻。“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啊，他又能向前走了。但我没想到他会固执地不喝孟婆汤，不肯忘却我们之间的回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我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有点不忍了。
　　魏韶英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泪眼盈盈的眼睛，像是下了一个决心。她的声音有些嘶哑，“我们这些打仗的人呢，讲究的是当断则断。我觉得呢，是时候该结束了。孟婆大人，从刚才的试探中我已经了解到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之前由于我的软弱和不舍所犯下的错误，你可以改正过来的。”
　　“所以，求求你让他解脱，喝下孟婆汤。”魏韶英欲要下跪，我连忙把她扶起来。
　　我当然明白不能再让文曲星继续下去了，这样下去只会让他痛苦加倍。但答应魏韶英的话始终如同一块尖锐的石头梗在我的喉头，划伤了我的声带，吐不出来。
　　“那你，知道你会永远消失吗？”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我还是艰难地把话给吐出来了。
　　“我知道啊，我本是存在他的记忆里的残魂，一旦喝下忘记前尘的孟婆汤，记忆消失，我也会消失。”魏韶英不停顿，一连贯地说，“但这是一种解脱啊，他为我受苦受了那么久，是时候了。”
　　我不说话了，魏韶英这种办事方法不知为何莫名地让我很难过，其实我知道这真的是为了文曲星好，但这种擅自为他人做决定的方式真是接受不了，从来没有人问过自己的意见，就自以为是地消失，随意地抹去存在过的记忆。这种爱算不算得上伟大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