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吟》萧念浅

6、碧凝2

　　深夜。
　　陌颜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茶苑，她乘着这春日稀疏的月色，缓缓的走在僻静的小路上。远处飘来了更夫渲染了沧桑的声音，只灵飙一转，便消失在了微凉的风中。陌颜提着精巧的金丝镶嵌八宝的琉璃灯，仿佛护灯的玄女下临人间。
　　一袭红衣飞扬，纠结着飞舞的长发，在夜空中舞出一种风情。陌颜微笑着，满意的看着石板街上拉长的影子————袅袅婷婷，少女的美好初吐微芽。
　　今夜月圆，太阴极盛。她在强大的外力下暂时冲破了瑶华和扶风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固原咒，回复了真身。虽然只能维持短短一夜，且对自己身子有着极大的损伤，但她从来就不在乎这些，她要的只是目的的顺利达成，仅此而已。
　　轻盈的挪动了一下腰身，陌颜清浅的笑着，转了一个圈。看着裙角的扬起，她不由得满意的舒了一口气————真好，现在的自己真是久违了。
　　“小帝姬真是好心情呢。”仿佛清风过耳，一个慵懒而魅惑的声音擦过，笑意浅浅，“想要演一回神女入梦的戏么？”
　　陌颜怔然，定住身形，看向暗夜中的某处虚无————那里，隐隐闪烁着磷火似的幽光，却没有阴森，只是蔓延着无限的压力。
　　这样的一双眸瞳，只有被贬下天界的“妖王”汐旼才拥有——世间最美丽的眼睛。
　　“汐旼……是你。”缓缓的，盯着暗夜中的幽亮，陌颜吐出一个名字，带着强烈的讶异。
　　“是我。”夜的深处走来了白衣如雪的男子，扬起魅惑的笑意，紫眸矍铄的看着陌颜，“好久不见了。”
　　“你来做什么？”陌颜似乎很反感，语气中少见的出现了波澜。
　　男子把玩着同样雪白的发丝，噙着漫不经心的微笑，声音柔软的好听，“自然是想你了，来看看啊。”
　　陌颜不语，黛眉紧锁。两百年前她为了采摘柏川原上的珍贵睡火莲，和汐旼从有过争斗。那时候她凭借师尊送的九天金线勉强击退了他。而今，她万万不是汐旼的对手，若是他来寻仇，该当如何？
　　“你放心。”汐旼轻笑，解除了陌颜的忧虑，“我若寻仇，十年前你沉睡之际就来了，何必等到今日呢？”拥有真实之目的他可以探测到世间的所有隐秘，任何术法都无能抵抗。
　　陌颜笑了笑道，“是我妄自小人了。”她抬眸看着汐旼，静静的道，“那你来找我作甚？现在的我你也看到了。”讥讽的笑意扬起，陌颜宛若冰雕，冷漠异常。
　　汐旼不语，伸手递来一串珠链————繁复的累丝交错间点缀着紫色的晶石，光华流转，应和着月色，闪烁着异域的光泽；尾端匠心独具的缀着小巧的银铃，上面刻画着枝叶葳蕤的千叶海棠。
　　陌颜一震，看着珠链低呼道，“那是杲越的？怎么在你这里？”她清楚的记得这条珠链，是自己亲手给式神杲越带上的，可是因为现今自己元气大损，杲越就被封印在了幻境中，沉睡不醒着。
　　“自然是我得来的。”汐旼魅惑众生的笑着，得意扬扬。
　　陌颜蹙眉。式神只认可主人一人，终生不叛；而那条珠链是自己给杲越的认证，他会拼了命的保护，除非死去才会丢弃。而如今自己并没有感应到杲越的抵抗，那只能说明————
　　“他给你的？”陌颜很快的明了，拿过珠链，审视着问道。
　　“很聪明嘛。”汐旼笑了笑，道，“不过，是我偷拿的。”他看着陌颜，别有深意的道，“不想知道么？我会这么轻松的带了出来，墨绝影他……”
　　“住口！”陌颜打断了汐旼的话语，道，“他的事情我不想知道。”说罢，陌颜便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无情，淡淡的道，“我现下要去原家的别业，你让开吧。”
　　“帝释天知道了。”汐旼没有动，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无关的话语。
　　陌颜身形一震，低语呢喃，“父尊他……终究是瞒不过。”
　　“原家的事情你不必管。”汐旼清冷的话语粉碎了陌颜的一瞬间的恍惚，“我会处理的。”
　　“为什么？”陌颜问道。
　　“呵呵。”汐旼抿唇一笑，“你何时也这般的好奇了？”他淡淡的道，“因为我给与他们的够多了，现在我要讨回我该得的。”
　　陌颜不语，垂下细密的眼睫，许久才道，“碧凝不要动。”那个清傲的女子和自己实在太过相像，不觉就有了惜才之心。她想要的她会成全的。
　　“这是请求么？”汐旼狡黠的笑着，声音放得缓慢和温柔，有催眠人心的力量，“若是的话，我会答应你。”
　　“交易。”陌颜淡漠，“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要什么？”汐旼轻轻拨动着额前的银色发丝，有些苦笑的说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莟斓呢？”陌颜平静的道，“你不要么？”
　　“她在哪里？”汐旼难得一见的激越，一扫玩世不恭。
　　“时机未到。”陌颜玄机重重，“她若现身，我必来告你，如何？”
　　“好。”看着陌颜深色的眸子，汐旼点头应允。
　　“告辞。”陌颜笑着转身，红色的裙角扬起，滑出优美的弧度。
　　看着陌颜的背影，汐旼抿紧了菱唇——最好你说的是真的。否则……

　　次日晨间。
　　陌颜趴在高高的柜台后，黑色的眼睛有些朦胧，却一直跟随着瑶华的身影，不曾偏离。
　　瑶华有些奇怪，问道，“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陌颜有气无力的一笑，道，“我问你，你可愿意拾回那百年间的记忆？”当年救起瑶华的时候，她顺手抹去了她最不堪的记忆。
　　瑶华不假思索，道，“有时候，忘记未免不是一种好事。”
　　陌颜点头，若有所思。望向莫愁湖的眼睛里多了一片迷惘，像是轻雾乍起，朦朦胧胧的在也看不真切。
　　瑶华看着面色白如薄纸的陌颜，没有在意她某种的一丝恍然，只是关切的道，“主子，你还是休息去吧。”
　　陌颜虚弱的点头，却没有动作，只是依旧趴在柜台后，眼睛渐渐合起。
　　瑶华不安的紧步赶来，发现陌颜已然昏厥过去。她紧张的抱着陌颜，发现她是灵力不济的虚脱，心中疑惑腾起，不由得细细的探测了陌颜体内的固原咒，发现咒决有被冲破后的漏洞。
　　瑶华看着昏睡的陌颜，心中叹了一口气。主子她终究放不下那个人……不惜自毁身体也要以最完美的一面去见他。
　　低头，瑶华看向怀中的孩子。陌颜紧闭着眼睛，仿佛在忍受什么痛苦，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瑶华轻柔的拭去，抱着她向后面的居室走去。
　　再度回转，瑶华看见碧凝正在大厅观详，遂笑道，“今日，小姐来的倒早。”
　　碧凝浅笑，目光却是直接找寻陌颜。
　　瑶华了然，微微一笑，道，“陌颜今日身体不适，怕是小姐白跑了一趟。”
　　而瑶华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陌颜虚弱却还算清朗的声音，“碧凝小姐好啊。”
　　瑶华看去，见到陌颜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倚着门栏，微微笑着。因为虚弱而蹙起的黛眉，漾起一波病态，“不过今日精神不大好，怕是无法为小姐调茶了。”
　　“无妨。”碧凝看着陌颜强撑的样子，善解人意的一笑，道，“我来此品茗也是极好的。”
　　陌颜看着少女平静眼底中那一抹孤傲的澄澈，微微抿唇而笑，道，“小姐，须知道过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她眼中的亮光一闪而逝，就那样淡然的一如一波湖水无涟。
　　碧凝微惊，还要问什么，却发现陌颜在丢下这句话后已然消失在了重重障障的花柳深处，只有隐约的一袭白衣。
　　“陌颜……”碧凝不顾及自己的淑女风范，喊着陌颜的名字，追了上去。
　　陌颜驻足，看着微有喘息的碧凝，垂眸，但笑不语。
　　“你知道我的心事？”碧凝开门见山，直直的问道，期望的眼睛盯着陌颜。
　　“侯门一入深似海。”陌颜缓缓的，极轻的念了一句诗。她依旧是垂首，目光流连在晨光稀疏的地面。
　　碧凝浑身不由得一颤，道，“你知道……那你教教我怎么做……”她有些焦急，语气快速而颤栗，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端淑，“我不稀罕什么太子妃，也不想要劳什子荣华富贵。”
　　陌颜终于扬起了脸，微笑着对上了碧凝急乱的眼神，轻笑，有魅惑众生的引力。她轻启粉唇，细语如珠，“你想知道什么？”那是一种魔力的呼唤，勾引着你的心神，只有顺从。
　　碧凝恍惚间便不由自主的点头，轻声道，“我要知道……”
　　陌颜轻笑，伸出小小的手来轻轻勾了下食指。然后碧凝就不由自主的蹲身下去，和陌颜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陌颜将微凉的手印在碧凝的眉心，口中念念有词。一道光束从她的指尖迸出，激射进碧凝的脑中。
　　碧凝只觉得心神一震恍惚，头颅中开始有清凉的感觉沁入，然后一幕幕就像是画卷，缓缓的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