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庭》苏钱

7、流云

　　入夏的一个清晨，一大早便有宫外的药房来给司药局送药材。我站在一旁，一边看着小宫女把药材放到药柜里，一边逐一核对着药材的数目。
　　刚刚打开包裹的药材，透着一股子清苦的香气，配合上初夏清晨特有的清爽，让人不免觉得心旷神怡。
　　桂皮清甜，甘草爽冽，陈皮带着一丝浓厚的苦涩，还有党参的微酸。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眼见活干得差不多，难得有个空闲的早上。我便独自来到了宫里供奉佛像的宝华殿。
　　拾阶而上，踏入佛堂。檀香特有的淡淡的甜香萦绕在四周，心一下子沉静了下来。
　　清晨的佛堂，空荡荡无一人。金色的日光穿过殿宇，照在佛像前的空地上，像一朵金色的莲花。
　　我跪下来，闭上双眼，让自己沉浸在这为数不多片刻的宁静之中，仿佛把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九霄云外，若是时光能够定格在此刻便好了。我只愿在这座佛堂里沐浴着金色的佛光，直到太古洪荒。
　　我抬头看向那佛像，佛祖双眼微阖，表情是那样地沉静，仿佛世上的纷扰都无碍。一瞬间，我竟有恍如隔世之感。“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更不受有”，心中突然浮现出了这句《大涅槃经》，不知怎么的，竟留下眼泪来，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快。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望去，只见吴琛站在殿门前，灿烂的阳光穿过屋檐上的琉璃瓦，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显得格外祥和。
　　我一时看呆了，也顾不上脸上的泪痕。
　　他见我这样，也是吓了一跳，忙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我“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许久未见，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心里微微一动，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烫。接过他的帕子，只闻到上面有淡淡的茉莉花香。
　　“这是…….茉莉花？”我问道
　　“上次听了你的那番高谈阔论，小王心下实在佩服，便也爱上了茉莉花独有的气韵。”他笑道。
　　“学人精。”我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出来。
　　“终于不哭了”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谁哭来着。”我白了他一眼。
　　“莫不是我眼花了？”他故作沉思“看来等一下子要去一趟司药局开几副药。”
　　“我只不过是觉得高兴而已。”我把帕子扔给他。
　　“也是，见了我哪里有不高兴的道理”他颇为自负地甩了甩袖子。
　　“见到你高兴，待在这里也高兴。”我没防住，说漏了嘴，只觉得脸更烧了，赶忙转移话题：“我方才看到那佛像，整个人想起了佛经里的一句话。”
　　“哦？”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办，更不受有。”我缓缓说到。
　　他笑道：“旁人来佛堂，大多数都是祈愿。你倒和旁人不同，自己寻到了开解。”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我答道。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他很快接上了下半句。我与他相视一笑，不再多言。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问道。
　　“我比不了你，我偶尔得入世一下，我是来祈福的。”他答道。
　　“王爷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还亲自动身前来。”我揶揄道。
　　“本王眼界甚高，寻常人家的小姐可瞧不上。”他白了我一眼。
　　“王爷请便。”我行礼转身，便要离去。谁知他也跟了上来。
　　“你不是要祈福吗？”我问道
　　“谁告诉你宝华殿只有这一处佛堂了。”他把白眼还给我，颇为好笑地瞧着我。
　　走出宝华殿，我便往司药局的方向走去。他竟也和我走同一个方向。
　　“王爷这是要往何处去？”我这该死的好奇心作祟。
　　“去一趟司药局。”
　　我听到他的回复，心里觉得好笑，等着看他诧异的表情。
　　“你去哪儿？”他问道
　　“我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和他说着，便来到了司药局的门口。门口的小宫女见到我，忙低头行礼：“女史大人回来了。”
　　小宫女并没有见过吴琛，只把他当作了随我出诊的医侍。
　　我大摇大摆地进了正厅，做扫洒的小宫女纷纷向我行礼：“见过女史大人。”
　　我转头，颇为玩味地盯着吴琛那目瞪口呆的样子。他愣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你是司药局的女史？”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哪个御花园的小宫女？”我笑吟吟地看着他。“王爷今日来司药局有何贵干？”
　　“我来……配个药方……”他突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
　　“把药房给我啊。”
　　他在怀里寻了老半天，才把药方递给我。
　　打开药房一看，只见有何首乌、当归、锁阳等滋补气血的药材，旁的道也罢了，只是这锁阳，乃是补肾精亏虚的药材。
　　我也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看他：“你…….”
　　“不是我。”他忙说到“我是给别人配的。”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做什么，这样盯着我”他尴尬地转过脸去。
　　“知道了。”我招手叫来一个医侍，把方子递给他。
　　“哎呀跟你说了真的不干我的事。”他被我盯得无法，吐了一口气，“我前些天在路边救了一个受伤过多快死的人，这药是给他的。”
　　“我才懒得过问呢。”我把配好的药递给他。
　　“多谢女史。”他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恭送王爷。”我也有样学样。
　　眼瞧着他出去，我坐在椅子上定定的出神，眼前竟然浮现的是他在佛堂前的模样。
　　“女史姐姐莫不是在想郎君？想得这么出神。”一个小内监打趣道。
　　“少啰嗦，臭小子，干你的活儿去。”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被他说得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