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墨花镜》不落枫

4、《短歌》

　　我杀死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方契重新睁开眼，发现自己呆在一个静谧的房间里，但是透过门墙，还是能隐约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

　　——她在一个商场里。

　　方契环视周围，眼前……是一大块黑色物体，浑浊不堪，自己根本看不清，而且心脏处、大脑神经、以及喉咙，疼得厉害。

　　可当自己一转过视线，就又不疼了。

　　方契皱了皱眉，最终选择离开这个房间。

　　出门后，一开始细小的人流声就转而扩大，纷纷杂杂地撞进方契的耳朵里。

　　方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闭了闭眼，方契发现自己的脑海里似乎一片空白，在这让她有着不安与心慌的空白里，唯一的色彩，是一处画面——

　　那是自己伸手握住了一把刀柄，但刀身几乎全部深深的刺入另一个自己的喉咙。

　　这是……我杀了另一个我？

　　方契觉得奇怪甚至是诡异，按照正常的逻辑思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方契还是隐隐觉得，可能呢？

　　甩开无用的念头，方契下意识的选择先回学校一趟。

　　方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却发现一直带的手表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方契心里泛着嘀咕。

　　“诶诶，你快点，这都十点二十了。”

　　一句催促闯入方契耳里。

　　十点二十，快点回去还能上一节半的课。

　　可是一想起上课，方契的心里全是不舒服烦躁厌恶的情感。

　　从张开眼到现在，方契感受到太多的不寻常，于是也只是强压下就草草了事。

　　等方契匆匆赶到学校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校卡，于是她对校门口的保安说，你好，能不能帮忙开个门？我忘带校卡了。

　　可是还是很奇怪的是，无论方契怎么喊，保安都没有抬过头看她一眼，而是专注的看着手机。

　　有什么好看的？

　　方契感觉挺生气的，于是也凑过去看，什么内容方契没有注意，反而是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十点二十一。

　　商场虽然离学校不远，但是步行也需要将近半个小时，时间怎么会只过了一分钟？

　　应该是保安的手机出了问题。

　　既然保安不理自己，方契想，那就跨进去吧。

　　方契长的算高，校门的进出口直到自己的大腿根部，稍微抬高点腿，方契就可以进去了。

　　走在树荫重重的校道上，方契感觉学校离奇的安静，像是……一点人都没有。

　　当方契从一楼一直走到自己的教室内，猜想得到了证实，学校里确实没有人。

　　方契歪头，正好看到教室后墙挂着的初三中考倒计时器，上面明确写着：

　　4月18号，星期日，十点二十一分零五秒。

　　原来今天是周日，怪不得没人，方契感觉自己白跑了一趟。

　　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方契发现，原本应该和别人一样在书桌上堆满的辅导书课本资料什么的都没有，而是被人整齐的收进书桌和书包里，书包竟然连链子都拉上了。

　　就好像是……这一切，都不会再别人用到了，他们不需要再出现了。

　　这些都是谁干的？

　　方契想。

　　——是你。

　　原本几乎空白的记忆里一闪出现了一双桃花眼。

　　啊，应该是她了。

　　方契的东西虽然不会随处乱丢，但是也会因为太过忙碌而全部一股脑的放在一起，每次找的时候都要从上往下找。

　　为了这个，她还吐槽过自己懒。

　　所以，应该是她终于看不过去，帮自己收拾了吧。

　　方契安抚性的对自己点了点头。

　　方契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再在教室里呆下去了，有些狼狈的离开。

　　一出现在那，心底某处积压的焦虑、抑郁就爬上了大脑。

　　我好像在那里麻木着大声诵读，好像在那里机械的写着数不清的题，好像在那里批着一道又一道做错的题，好像在那里控制不住的趴台睡觉，好像……也在那里哭过和有什么想法过。

　　方契离开了学校。

　　可是……现在该去哪里？

　　想不到，方契干脆在大街上胡乱的走着。

　　“×××这个星期出了新歌诶，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啦，还蛮好听的！”

　　“那必须的，那可是我爱豆啊！”

　　“嗯嗯是是是，我们去喝杯奶茶？刚好第二杯半价！”

　　和方契并肩的是两个女生。

　　原来奶茶第二杯还可以半价的吗？

　　方契从来都不知道。

　　她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

　　我也有很好的朋友。

　　方契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突兀的想。

　　只一个。

　　可她不止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她经常也会和别人走动聊天。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方契觉得这么想着让自己感到不舒服，转而抛开了思绪。

　　“刺啦——！”

　　“呀！”

　　“你小心点，看路！”

　　三道不同的声响让方契回过神来。

　　自己面前，出现了一辆车，和自己几乎贴在了一起，但是……

　　方契居然没有丝毫害怕恐惧的感觉。

　　好像……

　　记忆逐步有了些恢复。

　　我是不是在什么时候……也这么想过，走在路上，一不留神，就被车给撞了？

　　方契想回忆的更深一点，可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姑娘你爸爸妈妈没教过你走路看路啊，现在的小姑娘真的是……”

　　车主放下车窗大声咧咧道，两个女孩也一脸不高兴的走远了。

　　爸爸妈妈……？

　　哦，在方契的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谈话了。

　　他们总会在自己耳边唠叨，烦得很，长大后方契更是知道了自己其实不用什么都要和父母说的，于是一家人就这么变冷淡了。

　　似乎每个人的成长都会经历这么一环。

　　实在没地可去，方契神差鬼使的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商场里。

　　渐渐方契发现有些不对劲。

　　自己出来过的那个房间外被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周围围着很多好奇八卦的人们。

　　“诶哟这都怎么了发生什么啦？”

　　“就是都来警察了。”

　　“害你不知道啊，听说那个房间里死了个女初中生呢。”

　　“啊不会吧，死人了啊，哎呦造孽啊。”

　　“我听说那女生是自杀的呢。”

　　“唉现在的学生怎么动不动就自杀什么的。”

　　“诶诶！！！警察把尸体搬出来了。”

　　人群中因为这句话也开始躁动起来了。

　　“噗通噗通。”

　　方契感觉自己又开始疼了，全身都疼。

　　可是自己就像控制不住了一样，一步步往那两个搬运尸体的警察走去，人群也被她甩在身后。

　　原本浑浊不堪的黑色物体变得清晰起来——

　　是

　　方契动了动唇，说出了两个字：

　　方契。

　　“啪啦！”

　　很刺耳的一道声响。

　　方契感觉，是什么终于开始碎裂了。

　　方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已经变得透明的手了。

　　方契的内心在挣扎在矛盾。

　　这是不对的。

　　这是正常的。

　　那不是我。

　　那就是我。

　　我死了。

　　我还活着。

　　方契猛地想到自己最初想到的画面。

　　两个自己。

　　那时候方契以为是一个杀了另一个。

　　其实不是，那是两个世界的自己。

　　一个□□，一个灵魂。

　　一个在自杀，另一个在阻止。

　　带着自救的本能，不甘，想要逃离痛苦的欲望，后悔，和想再留一留的遗憾。

　　但刀锋已然被握住的那一只手狠狠地捅入脆弱的喉咙。

　　她只能堪堪捉住握刀的手。

　　其实一切一开始都有迹可循。

　　为什么看到那具尸体会是模糊不清的。

　　因为方契下意识不想承认那是自己。

　　为什么看到尸体的时候会痛。

　　因为那就是自己。

　　为什么一直戴在手上的手表会不见了。

　　因为她那时只是一个灵魂。

　　为什么保安不理她。

　　因为他根本就看不见听不见。

　　为什么时间不对，因为她已经不存在于曾经的那个世界里了。

　　谁把书桌和书包都收拾起来了。

　　是方契，因为她不会再用了。

　　为什么她和车贴的那么近的一刹那，她没有感受到害怕。

　　因为她早就死了。

　　方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她转身走出了商场。

　　阳光已不复温暖。

　　她已不复存在。

　　像是回光返照，她忽然感受到一丝温度——

　　那应该是一个人焦灼的视线。

　　“阿契，我是不是还是没能救下你？”

　　方契回过头。

　　她只看见一双桃花眼。

　　一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

　　一双盛满痛苦难过、不舍恍惚的桃花眼。

　　温度在渐渐退却。

　　最后，方契好像又隐约响起，自己在曾经的某一个瞬间，默念着一首诗——

　　朋友朋友，
　　你是枝上开的桃花。
　　我是停枝看你的飞鸟。
　　我们不是同归，
　　我们曾彼此那么近的相依。

　　多么的幸运，
　　你迎向鼎沸的人海，
　　我冲进寂静的深渊。
　　你的芬芳传流万年，
　　我的歌鸣短短一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