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日 雪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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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的一个下雪天，那个曾是我母亲的人“死”去了。
我妈说过，圣诞节这些洋节都是资本家捞钱用的节日，所以我从不羡慕其他同学能得到圣诞礼物，那不过是有钱人的消遣罢了。
我从抽屉里取出在市政福利早餐点买来的菜角，今早上学差点迟到只来得及在路上吃了一半，不过午餐就有一个半份可以吃了，我窃喜道。
中午的校园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操场上寒风形成的小旋卷起枯叶更添寂寥。为了不被别人说三道四我向来小心谨慎，我躲在人少的院墙角落享受我的菜角，这里有一棵老松，树干足足有两个我宽，躲在它后面又暖和又隐蔽，靠着老松睡意渐起，偶尔有蚂蚁爬过皮肤的瘙痒感我也无暇顾及了。
一下，两下，冰凉又湿润的感觉在手上渐渐堆积，潜意识告诉自己再不起来手会冻伤，我艰难地睁开了双眼，动了动手指，这湿冷的触感是雪无疑。我向树后的操场望去，路面已经积起了一层薄雪，跑道的划线已然失了踪迹。
大门口的表盘指针离上课还有段时间，现下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吧……我忐忑地走到了操场中央，再次环顾四周，没有人。
像是进入了一个不需要伪装的雪国，我在雪中肆意嬉闹，双手被冻到没了知觉，但与这难得的时间相比冻僵又算得了什么。我小心地堆起一大一小的雪人，用枯叶做了衣裳，要是我有手机能记录下来它们就好了，但那种奢侈的东西连妈妈都不舍得买，转念一想，幸好妈妈在室内工作，她的手应该不会冻僵。
放学时我被几个同学约着一起回家，为首的女生说家里新买了游戏机让我们过去玩，为了装成普通孩子的样子，我只好兴冲冲的答应了。
我走在六个人的最边缘，听他们聊我完全不熟悉的游戏，大家笑的时候我也跟着起哄，大家说厉害的时候我也发出几声惊叹，在路人看来我们一定是志趣相投的伙伴吧。
“喂，小朋友，听你们那么懂游戏，街机玩过没有？”
三五个叼着烟的青年向我们走了过来，身上的烟味让人反胃，五颜六色的头发更是招摇。
“怎，怎么没玩过，玩游戏我从来不在怕的！”
一个男同学仰起头迎了上去，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正常人现在不应该赶快跑吗？
“呦呵，小伙子还挺拽啊，敢和哥哥比两局不？你要是赢了给你买糖吃。”
“我又不是小屁孩，才不稀罕糖呢！”
“那这样吧，你要是赢了，我给你一百怎么样？”
“不就是一百块钱吗，比就比！”
几个男人开始交换眼色，就算是傻子也该清楚现在的情况了，我的同学们就像着了魔一样跟了过去。我用余光看到了不远处的电话亭，悄悄溜过去报警应该来得及……
“喂，”一张力道强劲的手死死扣在了我的肩上，我浑身一个激灵，双腿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男人凑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听话，我知道你和那些有钱的主不一样，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证不对你出手。”
我反复吞咽着口水，眼泪到了眼角边也不敢落下，顺着他的步伐走进了乌烟瘴气的游戏厅。
“又输了吧小子，嗯？”
男人伸出手上下呼扇着问适才的男生要钱，那男生将钱包的内衬都翻开来只掉出来几个钢镚，这才不到二十分钟，局势已经糟到了极点。
“关门吧。”
随着那男人一声令下，游戏厅的铁皮大门嘭的一声瞬间落下，我单纯的同学们总算醒悟了过来，本来请我去家里玩的女生瘫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
男人们的吼声吓得她把手紧紧捂在嘴上，细微的啜泣声回响在我的耳旁。输得精光的男同学见状跪在地上哀求着为首的男人：“她，她家里特别有钱，你们要钱的话可以问她要！”
女生闻言瞪大了双眼看着男生，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到她的身上。
“我没钱！他胡说！你自己输的钱关我什么事！我平时借你那么多游戏，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有的是钱，我听说她爸是大公司的老板……”
真是让人听不下去的对话，但是我的家庭只告诉我不要惹是生非，管好自己就是最好的生路。
“搜身。”
男人点了一根烟塞到了男生的嘴里，那男生明明被呛出了泪还跪在那里咯咯笑着，我把视线移开了，这种畜生看多一眼都是脏了眼。
“不要过来！我真的没钱！”
女生吓得钻到了电脑桌下，男人们不怀好意地踢着她的腿，享受着她因恐惧努力蜷缩身体的模样。其他同学有的将身子背对过去，有的将脸埋在腿间，捂住耳朵颤抖着身子，只有我在看着这一切。
“问她要父母的电话不就好了。”
我还是打破了妈妈的生存法则，只是一句话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力量，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不愿我再多说一句。好在男人们确实停下了动作。
“呵，小姑娘，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你了，个子不高，脑子可真是好使啊。”
为首的男人起身向我走来，蹲在了我的身前冲着我的脸哈出一团烟雾，我被呛到不停地咳嗽，还没缓过来多少腹部又狠狠吃了一拳，突如其来的撞击将胃里仅存的残羹都搜刮了出来，我倒在发酸的呕吐物里眼泪终于冲破了那道最后防线。
“胃里只有韭菜的你难道觉得自己比我还聪明吗？”
连续的踢踹都落在胃上，这些人没有打露在衣服外面的部位，估计是惯犯了，轻敌的人是我，只是现在还远远不是放弃的时候。
“我……还没说完……”
“哦？你还有什么欠揍的小聪明？说来听听。”
“你们，无非就是担心父母会报警才不敢和他们联系……”
男人笑了笑，默许了我的话，他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那女生家里确实有一些钱，但不是开什么大公司的，把女儿宠成这个样子放出来显摆，想必把面子和金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你胡说！爸爸妈妈最爱我了！哪像你，天天一副穷酸样！家长会都没见过有人来看你！”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女生还反过来咬我一口，活生生把我给气笑了：“你们看吧，真正有点东西的家族是不会教出来这样的蠢货的，你们尽管向她父母开口，他们只会百依百顺的息事宁人罢了。”
“孟玥，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种自私无耻的人！”
刚才还做缩头乌龟的其他同学也附和了起来，就连那个膝盖挪不开地的畜生也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果然逞英雄这种事不是我这种人能做到的。我把脸上的污渍抹去，忍着稍稍缓解的疼痛撑起了半身。
“哈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可比你这些同学看得透啊。”
小弟把女生书包里的手机递给了男人，很快他就找到了她父母的电话。
“爸爸还是妈妈，你自己挑一个吧？”
“不，不要打给他们，求你了……”
女生爬到男人的脚下拽着他的裤腿哀求着，那男人明显不耐烦了：“挨揍还是打电话，选吧。”
“给她爸爸打吧，家长会大多都是她妈妈来的，想来父亲才是主心骨。”
“孟玥！你闭嘴吧！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女孩当真以为这些人只是揍她两下就会消气了吗，我不禁叹了口气：“我建议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谁都不是吃素的……”
她总算听懂了我的暗示，松开了裤腿又爬回了电脑桌下蜷起了身子。
三个小时后，几个小弟提着两袋钱回到了游戏厅道：“大哥，这营生好啊，来钱真快！”
男人清点着钱，满意的把手机扔给了女生。
“给你父母报个平安，省得他们一慌又动些歪脑筋。”
女生晃晃悠悠地拨通了电话，鼻涕眼泪都哭到了一起，说到最后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竟然笑了。
“我们五个都平安，都是一个叫孟玥的女生带我们来的，她和这里的人很熟，没有她根本不会遇到这种事。”
她在说什么？
“你们一定要跟学校举报这种不良学生，啊，但不要说今天的事，就说很多人看到她在游戏厅抽烟，和混混搞在一起。”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出卷帘门的同学们，那女生最后还不忘向我挥了挥手。我双脚凝固在原地，身后的韭菜渣和肚子上的淤青都显得那么可笑，好似门的那头才是地狱。
那男人看完整场戏发出了一声叹息：“小妹妹，我们这种人，不论做什么都是脏的，早点认命吧。”
“我知道你不会放我走的，我们家没有钱，绑我没有任何意义。”
“是，那个姑娘掏的钱我就得听她的诉求，否则会被背后捅刀的。”
明明一开始我和同学是一个战线，我和这些混混是一类人，最后同学和混混站在了一起，只因我破坏了生存法则……这就叫认命吗？十几岁的我着实想不明白。
“给你爸妈联系吧，我不会要那么多，反正你们家也是负着债的吧。”
“怕是谁也联系不上……我妈没有手机，不知道在哪个厂里，也不知道几号才有休息，我爸早就跑了，我全部的家当就是这个月剩下几天的10块钱饭钱。”
男人听完后完全没有投来怜悯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还剪起了指甲，他迎着光打磨着指尖道：“那就在这待着吧，端茶倒水打扫卫生该会吧，放心，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谁还没有个c蛋的爹呢？”
他们收拾了间仓库给我，说是收拾其实就是挪出了一片可以躺的空地，只是踏进去一步就扬起半米的灰来。我睡在还算干净的台球桌上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飞雪，只能通过不停地哈气和搓手获得一丝温暖。
胃里空荡荡的，肚子又火辣辣地疼……
妈妈，我错了，我当不了英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日 雪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