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山河》莞尔浅唱

4、祸事

　　冥海浅滩浮尸遍布，殓尸至少得花上三天三夜，纵使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也管不住所有鬼侍人不偷偷藏些东西。在开始监工之前就必须给他们点厉害瞧瞧，杀鸡儆猴！

　　领头的鬼侍官可不管鬼厌还是个小孩，还没等鬼厌起身站稳，又一个鞭子抽了过去，狠狠打在他右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再一个鞭子过去，抽在了鬼厌单薄的上衣上，白皙的皮肤瞬间一道血痕。

　　“大人，行行好，别打了！小孩子不懂事。”鬼二婆慌忙求饶，“鬼厌，快向大人陪不是。”

　　鬼厌是个倔脾气，他一声不吭，跪在那里。他宁愿被鞭子打死，也休想让他向这些仗势欺人的鬼侍官道歉，再说他何错之有。冥海浅滩的东西谁捡到归谁，凭什么都要归鬼王所有，凭什么鬼侍人天生命贱，从生到死都要无休止地为鬼王劳作，却是鬼域中最蝼蚁般的存在！鬼厌不服，他只恨自己力量渺小，不能除了欺压人的鬼侍官，不，他要铲除鬼王，颠覆这不公的世界，为鬼侍人们换取公道，建立人人生而平等的鬼域秩序，一个落难之人有所居，贫贱之人有所盼，辛劳之人有所获，付出之人有所得的世界。

　　鞭子无情地抽来，重重摔打在鬼厌的头上，鬼厌只感到眼前一黑，鬼厉的笑声、鬼武的喊声、奶奶的哭声渐渐变得模糊。

　　鬼厌摇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突然又一个鞭子抽来，他只感到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是奶奶！一个踉跄老人摔倒在了鬼厌身上。

　　“他还是个孩子，再打……再打，你们就要打死他了，我老太婆已经活够本了，我三十年前就该死了……你们要打就打我！不要为难一个孩子。”

　　“让开！你这个死老太婆，给我滚一边去！”领头的鬼侍官道。

　　鬼二婆并不惧怕，紧紧护着鬼厌。鬼老二也带着愤怒的鬼侍人们围了上来，随时准备与鬼侍官们来一场硬仗。

　　突然雷声轰鸣，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领头的鬼侍官见鬼侍人越围越多，怕局面难以收场，旁边的亲信又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便下了收队的命令，骑马扬鞭离开了冥海浅滩。

　　鬼侍人们纷纷散去，鬼武帮着鬼老二将奄奄一息的鬼厌搬上推车，又搀扶着鬼二婆往家的方向走去。

　　泥泞的路上，鬼武搀着鬼二婆走在前面，鬼老二推着鬼厌跟在后面，雨水打在鬼厌脸上，他想哭，却哭不出来；他想骂，却骂不出声响；他恨自己无能，保护不了身边的人，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个不小心，鬼老二脚底一滑，摔了一个跟头，鬼厌也摔在了地上。

　　“叔爷，还能走吗？”鬼武问道，“要不我来推车吧。”

　　“你走你的。我们一会跟上。”鬼老二扶起鬼厌上车，众人继续赶路回家。

　　鬼厌在床上醒来已是申时，他想起自己藏在靴子里的那把匕首，起身在床边的靴子里找，没有，是不是爷爷给我脱衣服的时候放在了什么地方？正想着，鬼老二推门进来了，手里正拿着那把匕首。

　　“是不是在找这个？”鬼老二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手里正拿着匕首。

　　“爷爷，你的脚……”

　　“没事，扭了一下，并无大碍。”

　　“都肿成这样了，快坐。”

　　“匕首你拿着。”

　　鬼厌接过匕首，发现匕首上多了一个剑穗，他突然有些悔恨，如果他不私藏这个匕首，或许爷爷奶奶就不会受伤。

　　爷爷似乎看出了他的悔恨，道：“你不藏，我看到了也会为你藏起来。你叫我们爷爷奶奶这么久，也没为你买过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既然有你喜欢的东西，自然是要给你的。”

　　“对了爷爷，奶奶怎么样了？可还好，我过去看看。”鬼厌匆忙穿鞋冲入了奶奶的房间。

　　鬼二婆倚在床头流泪，见鬼厌推门而入，慌忙抹泪。

　　鬼厌坐到床头，道：“奶奶，别哭了，你看我又好好的了，我们一家人要一直开开心心。”

　　鬼二婆抚摸着鬼厌的头，道：“乖孩子，奶奶不哭了，奶奶看到你就开心。”

　　“奶奶，我们为什么不能离开鬼域，去人间生活。”

　　“你怎会有这种想法？”鬼二婆知道鬼厌并不属于鬼域，或许将来有一天他会离开鬼域，去找寻属于他的记忆。但她害怕鬼厌的记忆和自己的记忆一样，不堪回首，伤痕累累，每每回想起来，就想起那吞噬自己半边身体的熊熊烈火和狰狞面孔。我做错了什么！我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悲伤、恐惧、震惊、愤怒，熬过了无数个以泪洗面的不眠之夜，在来到鬼域的那一刻，夜晚有了片刻安宁。

　　她仍然记得自己以半身残躯抱着孩儿跟着鬼老二走过奈何桥的那一天，风飕飕刮着，桥摇曳着，桥上的铁链发出大大的响声，每走过一步，木板就吱吱作响，脚下就是万丈悬崖。

　　“妈妈，我怕。”

　　“别怕，妈妈在这。”她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

　　鬼二婆早就忘记了自己在人间的名字，决定离开人间的那一晚，她正和孩子在屋里睡得正香，因为孩子得了怪病，脸上、身上都生满了脓疮，夜里时常会疼醒，她就起身为孩子擦去流脓。几天几夜不能合眼，让她已经有些疲惫不堪，村里的邻居也不再和他们来往，处处躲着他们一家。

　　“起来，失火了，快跑！”睡梦中，鬼二婆被人摇起，定睛一看是鬼老二，“快跑！”

　　屋里回荡着孩子的惨叫声，鬼老二扑灭孩子身上的火，抱着孩子冲了出去。鬼二婆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愣在了原地，突然房顶一根房梁掉了下来，砸在鬼二婆身上，她半身瞬间起了火。

　　“啊！”她疼得尖叫起来，躺在地上打滚。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照顾我的孩子，坚定的信念支撑着鬼二娘爬了起来，冲出了失火的屋子。

　　一刹那，屋子瞬间成了一片火海，不远处是举着火把的村民，领头的正是村长。她明白了，为何晚上来了好心给他们送汤的邻居，如果不是喝了那锅汤，她和孩子不会睡得那么沉！

　　跑！我要带着孩子离开这万恶的人间。

　　鬼老二在前面探路，鬼二娘领着孩子，二人走过奈何桥，来到了鬼域。在鬼域，他们认识了视力不好的鬼老大，经常帮他干一些活，照顾他和孩子鬼武，随后鬼老大和鬼老二结拜成了异姓兄弟，鬼老大还让了一处无人居住的旧宅给鬼老二夫妻建新家。

　　可怜鬼二娘的孩子因为烧伤，病情越发严重，二人刚搬入新家不久便离世了，孩子离世那天，鬼二娘在大门口刻下了对联“从今愿与鬼为伴，来世不共人同群”，横批“人恶于鬼”，发誓此生绝不离开鬼域。

　　鬼二婆回忆往事不禁潸然泪下，鬼厌也不知如何安慰，静静依偎在奶奶身旁。

　　门外马蹄声越来越近，“都给我出来！”鬼厌推门而出，是昨天冥海浅滩的鬼侍官头领，旁边是他的亲信，身后跟着他的一队人马。

　　“就是这小子，抓走！”身边两人得令立刻跳下马，抓住鬼厌就往外拖。

　　“你们干什么！我犯了什么错！”鬼厌怒吼道。

　　“没犯错，就是鬼宫有份差事要交给你做。”头领答道。

　　“不知是什么差事，可否有老朽代劳。”鬼老二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老东西，你可不行，非他不可！”

　　“你们这是公报私仇！”鬼厌道。

　　“孩子，乖乖跟我们走，你爷爷身残脚瘸，难道要他帮你代劳，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祸及家人。这差事丧葬费可是三百鬼币，你们一家一年都挣不到的数！”

　　祸及家人，爷爷奶奶这么苦带给自己的却只有甜，而自己却不能保护他们，只能给他们带来麻烦，不能再让他们被自己连累了。一命可换三百鬼币也是好的，鬼厌去意已决。

　　鬼厌跪在地上，给鬼老二和鬼二婆磕了三个响头，一家人抱头痛哭。

　　“孩子，不能去啊。”鬼二婆道。

　　“爷爷、奶奶，孙儿不孝，此去不知何时归来，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拉开！拉开！我心肠最软，看不得这舐犊情深。”

　　两名鬼侍官将三人分开，又将鬼厌从地上拉起，脖劲上套上铁链拴在马后。

　　“走，回去交差。”头领发出号令，一队人马调转马头向鬼宫而去。

　　拄着拐杖的鬼老二追出门口便摔倒再地，“厌儿！”鬼二婆撕心裂肺地哭喊声渐渐远去。
　　鬼厌想去扶起鬼老二，然后搀扶二老回屋休息，他想像平常日子一样缠着鬼老二、鬼二婆说鬼域之事，但此刻他的脖子被生生卡住，不能回头。也好，鬼二婆见不得分离，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见不得分离，就不去看罢。

　　一路上，鬼厌的两条腿不得不不停奔跑，领头的鬼侍官一不小心就会拉掉他的头，让他身首异处，他不想死得这么难看，尸首被送回家中，害爷爷奶奶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