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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大结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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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壶山脚下的青堌镇,依靠着曾经辉煌千年的鸿冥仙宗,傍着绕镇而过的玉带河,本该是个富庶宁静的小镇。
可如今的青堌镇,只见宁静,不见人影,更不用说富庶。
自从鸿冥仙宗陨落之后,青堌镇便从人来人往的繁华城镇变得人烟稀少,大陆各地的修行门派在没了鸿冥仙宗的绝对碾压后纷纷崛起,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迁居别处。
原先还有些依靠鸿冥仙宗的修行世家在此落脚,可自从他们搬走后,再加上往来此处的修士大大减少,青堌镇从宁静到寂静到荒凉,最后就连普通人都不愿意住了。
但在镇子外,还有一个庄园被保留了下来,在满目荒痍中显得格外精致干净,一看就是被人好好打理的。
这座庄园叫梅庄。
打理它的也不是某个人,而是从各地赶来的修士。
今天你打扫一下门前的落叶,明天我修剪一下那株梅树的枝桠,或者给门口石狮子用个净衣诀,瞬间光洁如新。
可无论是哪个修士,这近百年来都没人能进得了梅庄一步。
梅庄的外围设下了重重结界,将所有人都拦在了外面,纵然是金丹期的修士也无法打破。
当然,也没人敢试图打破。
据说这些结界都是某个上古大能设下的,这位大能早已作古,而其留下的结界也就无人能解。
若是放在百年前,或许还有人能够拼尽一身修为将其破掉,但换作今天……如今这片大陆上以无化神期修士,人族自百年以前妄图逆天而为举万人祭之力飞升后,便见罪于天道。此后的修士再如何努力,也没有能够到达化神期的了。
每当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众人便要叹一声作孽,鸿冥仙宗身为大陆第一仙门还不满足,竟然妄想举一宗之力飞升,为此不惜动用万人祭这种上古邪阵。
坑得鸿冥仙宗自己的修士陨落了一大半也就罢了,还连累了他们这群猫在角落里什么都没做的小门派。
不过现在找鸿冥仙宗算账也没意义了,仙宗掌门方扼云在事发之后畏罪自杀,其所率的大重天也因方扼云的缘故满门陨落,知情并参与万人祭的现在也都不知所踪。
还活着的仙宗弟子不多,而梅庄里住着的正是其中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在出事之后没有被天下人唾骂记恨的。
那个在鸿冥仙宗陨落前的一个月里从逆徒变为鸿冥仙尊的姜见迟。
姜见迟与鸿冥仙宗的故事早就在茶余饭后和口口相传中传遍这片大陆了,如今人人皆知她是如何被收为弟子,又如何被当成复仇原野的秘密武器而培养,最后又是如何被逐出鸿冥仙宗的。
人们钦慕于她的强大,传颂着她的美貌,同情着她的遭遇,又因她是百年前那场祸事中为数不多还活着的人,常有人到她的住处来拜谒。
只不过这位老祖宗一概不见,以至于江湖上有数十年没有她的消息,甚至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直到这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来到了梅庄大门的结界前。
老人身形矍铄,脊背略微佝偻,走起路来却一丝不苟,不肯露出半分老态,一看就是个年轻时候也十分要强的。
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却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长剑。
剑出鞘时,剑刃擦过剑鞘发出清越的苍吟,有如凤鸣,一看便是难得的宝剑。
然后,老人拿着这柄剑当锤子似的,一下又一下地,缓慢而坚定地敲着大门外的结界。
神奇的是,不过一盏茶过后,结界居然开了。
此时正值春初,冰河尚未解冻,梅梢尤有红意,梅庄的结界开了。
若是有不明情况的修士恰好在此刻上门,定会惊讶地想,传说中的鸿冥仙尊怎么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老人也有此意,因此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张口便是:“你怎么还这么年轻?”
小姑娘黑漆漆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像是在辨认什么,然后目光一转,在远处的晴空中扫了一圈,有一瞬间的怔愣和空茫。
她似乎是想张口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说话了,声带就像生了锈的机器,骤然张口,有些转不动了。
老人叹了口气:“早就跟你说不要一个人闷在这里,多出去转转,一个人待久了会变傻的。你看,你不仅变傻了,还变成了个哑巴。”
小姑娘不能说话,只默默地看着他。
或许是对方不能说话,老人跟个话痨似的话又多又密,张嘴便停不下来:“你是不是想问我过去多少年了?我就知道你这么多年来都没离开过梅庄一步,日子过得人都傻了。你看看我这胡子,这头发,你知不知道,已经过去一百年了啊!”
老人抱着剑,一边叹息一边跟对面的人絮叨着。
明明一个是头发花白、行将就木的老人,另一个是面色红润、年轻娇嫩的少女,可两人间却像是倒置了一般,前者像个孩子似的停不下来他的吐槽,后者却包容而沉默地听他讲着。
老人讲得累了,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来,叹口气:“我已经算够能活的了,当年的人伤的伤,死的死,活着的也因为当年的事寿数受到牵连。哦对了,前几天梅芝林也去了,我就是来跟你说这个消息的。”
小姑娘愣了一下,先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这才抬起目光看向老人。
“看我干什么?梅严华协助方扼云和心魔筹建万人祭,梅芝林受到其父的牵连,修为直接倒退了一个大境界,能活到现在够不容易的了。也就咱们天外天的人被天道放了一马。”
姜见迟却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姜无咎没能从她的摇头中意会出她的意思,大概他们两人这辈子做姐弟的时日太短,做冤家的时间倒挺长,他撇了撇嘴,道:“不管你怎么想的,不要说出来。自百年前的事后,天道对此方世界的监控越来越严,对人族也越来越不满,小心祸从口出。”
姜见迟想说她早就不是人族了。
如果她是人族,又怎么可能保持百年不老呢?
由于那双洞悉之目的作用,她才得以保持年轻时的容貌至今,百年岁月,时移世易,竟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就像梅庄的结界,隔绝了此方世界与这座小小的庄子。
只是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物种了,人不是人,神不是神,就这样不尴不尬地遗留在这世上。
姜无咎说话的时候,一边敲着自己的双腿。他年纪大了,站一会儿腿就酸,刚才不过御剑来到梅庄,又站着敲了这会儿结界,这便受不住了。
姜见迟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他的腿上,伸手轻轻一拂,姜无咎的腿便一点都不酸了。
他“啧”了一声:“天道还真是偏爱你,我们都被削了修为,你居然还能保持化神期。”
姜见迟翻了个白眼,心想天道偏爱的可不是她。
可转念一想,如果天道真的偏爱那个人,又怎么忍心看着他去死?如果天道偏爱的是自己,又为什么还不赶紧将他还给她?
看,天道对谁都一样无情。
姜无咎又和她絮叨了大半天,直到日头渐晚,这才站起来道:“我得走了,人老了呆不住,坐一会儿就腰酸背痛。”
姜见迟微微蹙眉,看着他一边起身,一边揉自己的腰。
她看得出来,他已经时日无多了,这次找她嘴上说是告诉她梅芝林的死讯,但也未必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姜见迟扶了他一把,顺手在他体内输入一道灵力。
姜无咎挥挥手打散,毫不在意地笑道:“别费力气了。生死有命,顺应天意,你我谁都说不清,死这一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我听说梅芝林那家伙是在睡梦里走的,想来对他应该不是件坏事。”
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在姜见迟疑惑着看过来后,才略有些小心地道:“你也看开点,过去之事已不可追,活着的人更要珍惜自己。”
说完,他便紧紧盯着姜见迟的表情,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痕迹和端倪来。
可姜见迟就像大梦初醒一般,表情空茫地愣了许久,这才呆呆地点了点头。
姜无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他离开之后,又过了几天,姜见迟也离开了梅庄。
这是她百年来第一次离开梅庄,她先是去了魔界,看了看碧城和言阿九,婉拒了他们想要她留下的请求,又回到了人族这边。
回来后,她并没有回梅庄,而是直奔极北之地的冰原。
姜无咎说得对,她得四处转转,不能总是待在梅庄。
她怕,待得久了后,她会忘掉他。
正如她百年如一日地守在梅庄,也正是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郁逢之。
起初,姜见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直到某一天早上,她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郁逢之的相貌了。
郁逢之鼻尖有一颗浅淡的小痣,不在鼻尖正中,可到底是偏向左边还是右边,她记不清了。
这一发现惊出了她一身冷汗,她立即翻出一本册子,开始将自己脑海中与郁逢之有关的一切一一写下来。
很快,她便发现一本册子根本不够写。
她写了一本又一本,直到这些册子填满了梅庄的每一间屋子。她看着这些册子,心里总算能稍稍松口气。
自那以后,她每天早晚开始重复地看这些记录,看的遍数多了,她甚至能倒背如流。
姜见迟不知道这个办法有没有用。
郁逢之说过,杀死一个神族唯一的方法就是遗忘。那么如果她永远记得他,他是不是就有机会再回来?
这是一个笨办法,但她只能赌。
赌就算全世界都忘了他,只要她还记得,他就能回来。
姜无咎来梅庄的时候,她便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郁逢之的名字,可她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
但他的话也给了她启发,她不能总是留在梅庄,也要去他们曾经走过的地方看看,好让这些记忆在她的脑海里依旧保持生动鲜活。
姜见迟走在漫天风雪的冰原里,入目皆是不掺一丝杂色、无边无际的白。
她回到了第二世时自己和郁逢之住过的那个地方,在那里用皮毛搭了一座帐篷,就算定居下来了。
她如今已非人族,不畏严寒,不需进食,只要有一顶帐篷,便可随处安居。
冰原上的日子多是白天,分不太清岁月,日子一晃,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这一日,从冰原深处走出来了一条人影。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像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穿梭在冰天雪地里。
这个奇怪的人一路笔直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行,仿佛对自己的归宿十分笃定。
这一天,姜见迟如往常一样,坐在帐篷外面,守着一捧澄黄的篝火。
她不怕冷,但冰原千里只有一个颜色,看久了眼睛会不舒服,她怕自己不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冰原寂静,连一丝风也无,生与死在这里没有分别,因为连死亡也不会如此寂静到令人窒息。
正在她以为这一天又要像以往一样度过的时候,远处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里。
有一瞬间的怔愣,她抬起头,向远处望去。
那里有一条熟悉的人影,白衣黑发,自远处的地平线向这边走来。
以姜见迟如今的目力,能穿越千里,清楚地认出这人的五官,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丝线条。
也正是因此,她仿佛忽然化身一座冰雕,僵硬地立在那里。
忽然有一阵风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刮起,贴着地上的积雪席卷而来,卷过了她旁边的篝火,将一两点火星子带到了她的面前。
姜见迟恍然回神,这时,那人已带着一身风雪走到了自己面前。
面前的青年面容依旧,眉峰如远山如浓墨,眉眼中带着一股子倦懒,淡淡地瞧着她,眼神中无悲无喜。
姜见迟忽然像个怀春的少女一样,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有些无措地看着对面的人。
她拼命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又咽了一口,生锈了百年的嗓子终于转动起来:
“你是?”
声音粗噶难听,像是卷了刃的刀剑在砂布上磨过,将她自己吓了一跳,脸红红地捂住嘴。
青年眉眼间的冰雪忽然消融,带着几分无奈,攒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漫天的风雪在姜见迟的耳中有一瞬间的沉默,在这沉默里,她听到他说:
“阿迟,我回来了。”
冰原上的日子分不太清岁月,这里的白天总比夜晚长些。
冰原上的梅花也不常开,这里的苦寒容不得任何奇迹的发生。
可这一刻,仿佛有梅花的香气自遥不可知的远方吹来,漫长的岁月仿佛都凝聚成了此刻的一瞬。
姜见迟缓缓地笑了。
应许破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