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大佬在种田》安徒僧

3、桥归桥，路归路

　　随着辟灵钟“咚咚咚”的响声，一道霞光冲天而起，在天梯背后的晴空中铺开，隐隐有龙吟风鸣传来。

　　整座潜虬峰的草木似乎都因这道霞光而得到了润泽，恣意地舒展摆动着。
　　一片灵动鲜活中，一众首座和弟子们却扑通一声跪下了。

　　霞光万丈本是吉象，这人一来，却不像是什么德高望重的仙尊，倒像是什么鬼面罗刹似的。
　　思绪纷乱，郁七十八忽然想起了她这位师尊的道号——存宥仙尊。

　　郁七十八总觉得自己这师尊的道号很有意思，别家的首座都是叫什么道君，顶天了叫什么仙君，唯有自家出了个仙尊。
　　按理来说，能用仙尊这个称呼，自家师父不仅辈分高，在鸿冥仙宗也改颇受敬重，只是这“存宥”两个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是想要他宽恕谁呢？

　　更何况，辟灵钟和这一众首座的反应也不太对，面对老祖宗，至于抖得跟筛糠似的么？

　　扼云仙君和天梯下的一众师尊师伯坚强地半跪在那里，回身凝望着一团白色的光影从雾霭弥漫的天梯上走了下来。
　　走到离天梯底部还有三丈的时候，光影停了下来，似乎感觉站在阶下的一众人有点碍事，他飞身而起，直接落到了郁七十八的面前。

　　一众首座眼中的惶恐被她尽收眼底，郁七十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存宥仙尊。
　　极盛的光芒渐渐散去，说实话，她的这位师尊长得有些过于好看了。
　　眉目精致而漠然，像一尊玉白的瓷，白得有些不太真实。

　　此外，存宥仙尊还有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这双眸子垂下来，落在郁七十八面上的时候，它的主人歪了歪头。

　　不知道为什么，郁七十八的心里漫上来一丝遥远的、潮湿的难过，顺带着一种违和感。
　　就好像，这人的眼睛不该是这个颜色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底气这么笃定，但就是觉得，这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应当配上一双黑色的眼睛。

　　存宥仙尊不说话，就那么微微歪着头看着郁七十八，久到她几乎以为他不打算开口时，梅芝林忽然开口了。
　　他眼睛盯着郁七十八，话却是对存宥仙尊说的：“郁逢之，你看清楚了，她是不是姜见迟？”

　　存宥仙尊没理他。

　　周围的人却是有些兴奋，对了，既然存宥仙尊出关了，他们还怕什么姜见迟？
　　姜见迟当年的确厉害，以一己之力改写了整个修真界的历史。
　　——但在一些不明情况的人眼里，存宥仙尊跟她的过节可不小。

　　梅芝林这回终于看了眼存宥仙尊：“你莫不是因为你的眼睛还在记恨……“
　　他的话忽然被噎在了喉间，倒不是存宥仙尊有了什么反应，而是郁七十八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郁七十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突然聒噪起来的人。
　　郁逢之，也就是存宥仙尊，他的眼睛是因为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见梅芝林半晌没再说话，她又看向面前的郁逢之，迟疑着道：“我们有仇么？“
　　她已经渐渐接受了自己是那个什么姜见迟的设定，只是对于自己和面前人的关系有些困惑。
　　说到有仇，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心虚，又有些浅淡的难过。

　　郁逢之的目光片刻未从她的面上移开过，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没有。”
　　郁七十八点点头：“那……打扰了。”

　　她抬脚就从容地走回了遥奉天的队伍里，站到了战战兢兢的郁三十二与郁三十六旁边。
　　两人虽然害怕，但还是一边一个把郁七十八护在了中央，站在边上发抖。

　　梅芝林不愿意了，他皱眉看着郁逢之，眸色越来越深：“郁逢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扼云喊了他一声：“上林。”
　　梅芝林充耳不闻。

　　直到郁七十八的身影被牢牢挡住，郁逢之这才缓缓转身，轻飘飘地扫了众人一眼。
　　威压忽然如惊涛一般席卷而来，瞬间漫过整座天梯，窒息一般地扼住所有人的喉咙。
　　郁逢之的声音清凌凌地落地：“她不是姜见迟。”

　　一开始出声的那个首座诧异道：“仙尊……您这是什么话，难道她不记得了，她就不是姜见迟了吗？”
　　他不敢质问存宥仙尊，可是这人明摆着就是姜见迟，哪还能让人这么轻轻松松地回去？

　　郁逢之没打算回答，却有人接了他的话：“你确定她是姜见迟？”
　　天边一道流光划过，落地变成一人，在众人的退避中向这边走来。

　　来人一身玄色华服，径直走向郁七十八。
　　郁七十八看着陌生的青年，就见他袍袖一扬，袖底忽然射出一道冷光，直直向着自己飞来！

　　而被当作目标的郁七十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原地愣神。

　　多亏了郁逢之信手虚虚一拦，那道灵力才打偏了一些，只漏了一点余威，却还是叫郁七十八跌了出去。
　　郁七十八坐起来，屁股疼得不轻，但居然没受什么伤。

　　玄服青年似乎一点儿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方才打人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道：“不是姜见迟的气息。”
　　他抬眼看向郁逢之：“她身上的威压是你的。”

　　不错，郁七十八身上的威压之所以叫一众首座及辟灵钟戄然，并不是因为这是姜见迟的威压，而是存宥仙尊的。

　　玄服青年冷淡地“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是那人出世了，大老远地从天外天赶来，原来不过是个某些人养的童养媳……”他淡淡地瞟了一圈众人，“就这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前面说过，威压是一种极其私密的东西，不同人的威压如同气味一样，自然不同。唯有一种方法，可以使一个人染上另一个人的气味。
　　——那便是双修。

　　众人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郁三十二和郁三十六也默默地看向自家好姐妹。
　　牛啊……
　　这是什么时候把师尊给搞到手的？难怪连上林道君都不放在眼里。

　　玄服青年哼笑一声：“虽然我也看不惯郁逢之，但人家养童养媳又怎么了？你们小重天不也老大一把年纪了还玩双修，我看你们也不羞啊。”

　　小重天一干人等差点呕出血了，最边上的那位横眉倒竖，他双修怎么了，是他自己想双修的吗？要不是因为姜见迟，他们这一群老骨头至于狼狈到靠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修行吗？
　　严华道君不知为何格外生气：“姜见迟，他这一世可是你师父，你……也就罢了，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郁七十八：“……”
　　天知道她一个母胎单身十八年的黄花大闺女是怎么变得不纯洁了的。
　　于是，她将目光移向了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郁逢之面对她时倒格外耐心：“你不是姜见迟。”

　　郁七十八还没说什么，一直以来没怎么说话的掌门方扼云突然出声了：“是不是姜见迟，岂不是一试便知。”
　　话音刚落，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一道灵力向着郁七十八的百会穴兜头罩下！

　　说实话，这道灵力如同涓涓细流一般，还不如刚才玄服青年的那一击来得刚猛，玄服青年却是脸色一变。
　　比他更快的是郁逢之，掌风蓬勃舒发，那道灵力还没能近得了郁七十八的身，就已被彻底打散。

　　郁逢之面色有些冰冷地看着方扼云。
　　方扼云面色一变，喉头忽然涌上来一股腥甜，废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去。

　　“搜魂？这个小姑娘修为不过炼气期，你这么一搜，她马上就会变成个傻子。方掌门的手段还真是够狠的。”玄服青年闲闲地道。

　　郁七十八看向姜无咎。
　　她确定，这个青年的脸十分陌生，自己以前从未见过。
　　从开始到现在，他的眼睛也仅仅在最初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滑过自己的脸。

　　自己应该是和姜见迟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是面前这个叫姜无咎的陌生青年却在处处替自己否认。

　　梅芝林忽然道：“如果她是姜见迟，你当如何？”
　　姜无咎微微抬眼，棕色的眸子里泛出点点冷淡的光，银色的发冠在行动间折射出晃眼的光：“上林道君说呢？”
　　不管梅芝林如何说，郁七十八觉得，那大概不是什么好下场。

　　方扼云忽然抬手往下按了按，截住了两人的话头：“这位弟子的身份有待商榷，容后再议，今天的比武招亲先到这里吧。”
　　众人有些惊讶。算了？怎么就算了？不追究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了？
　　全场观众迷迷瞪瞪的，可掌门都发话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众人遗憾又困惑地退场，人潮三三两两地走下广场，就在还剩下寥寥几人的时候，梅芝林脸颊的既然动了动，忽然开口：“比武结束，那么，按照规定，我的道侣只能是她了。”

　　此言一出，还没走掉的人都愣住了。
　　梅芝林这话是看着存宥仙尊说的，郁七十八看看梅芝林，又看看存宥仙尊，并不认为前者口中所说的道侣是后者。

　　郁七十八指着自己，直接将自己的困惑问了出来：“你脑袋没被门挤了吧？”

　　其他人则是惊恐梅芝林居然敢当着存宥仙尊的面挖墙脚。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上林道君终于要回头算当年的账了。

　　郁逢之回头的一霎那，众人的腿都有些发抖。
　　存宥仙尊的神色在曙光中明明灭灭：“你确定？”

　　梅芝林问：“不可以么？”
　　郁逢之淡淡道：“当然不可以。”

　　梅芝林居然没有生气，而是以平淡得像是评论天气好不好的语气道：“那就算了。”

　　算了，这笔账，就这么算了。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管你从何而来，就这么两清了。

　　郁逢之也没管他说了什么，扭回头便举步往广场外面走，走了几步，发现没人跟上来，回头看了郁七十八一眼：“还在等什么？”

　　郁七十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了上去，乖乖地走在师尊后面。
　　可没走出几步，她忽然又停下了。
　　“师尊……”

　　郁逢之回头，目光清湛地落在郁七十八身上，像是在问她还有什么事。
　　可在郁七十八的眼里，身形颀长的师尊仿佛倏然间化成一座脆弱的沙塔，从脚尖到头顶，寸寸化为细沙，消失在清瘦的风里。

　　郁七十八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在潜虬峰熹微的晨光里，师尊淡淡地回头看，天光给他的轮廓镀了一层融融的边，又在他化身的飞沙间折射出一片清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