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流之辈》眉心雪细

66、相亲记

　　睢京的春天到来的时候，经过一个新年的洗礼，终于洗脱了几分因安帝驾崩而带来的灰色气氛。
　　有着愍帝在前比烂，安帝在民间的风评向来不错。从安帝治下切切实实得到了好处的百姓们，也是真心实意地自发为这位帝王展开哀悼……不过，时至今日已经大半年过去，再怎么哀痛的情绪也该差不多得了。
　　不管日子是好是坏，它总归都要是一天天过去。
　　睢京的各娱乐行业亦在短暂凋敝之后，与时节一同走入春天。
　　醉仙楼作为城中规模最大、载客量最高的酒楼，睢京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无论是婚丧嫁娶还是闲来娱友，首选皆是这儿。经过这大半年的磋磨，因国丧而滞销至今的种种佳酿，眼看要在窖里酿成酸醋，醉仙楼老板也是真心实意因安帝之死而捶胸顿足。
　　幸而今儿个有笔生意上门，除了若干酒水、茶点小菜之外，点名包了一楼半场，正是带着天井的那一半。
　　酒楼老板也是见得多了，知道这是文人办酒会的包法，突出一个预算有限还他娘的爱显摆。醉仙楼内呈一个拉长了的“回”字形，带着天井的那一半采光最好，还有个搭起来的小台子可供各位上去摇头晃脑吟个诗踱个步，不是爱作秀的决然选不到这半边儿来。
　　若真有那讲究的，都是包二楼的雅座和那用纱帘隔开的半隔间。
　　但再怎么腹诽，生意上门也没有不做的道理，酒楼老板张罗着难得上门的卖醋……呸，卖酒生意，茶水点心这么一套批发置办下来，酒会初具雏形，先前会钞的那位幕后主办人也姗姗而来，竟然是叶家那位女公子。
　　叶家本是做茶叶生意的薄富门楣，捐过几个官儿来做，算不得什么钟鸣鼎食的世家，但好赖也是养出过扶持独孤家至今的那位老太君，也算小有底蕴。
　　酒楼老板不巧认得这位女公子，盖因他家闺女曾经一度迷上了话本子。
　　当时话本子的风行程度大约可以类比《睢京月报》创办之初那会儿，这种玩意儿见不得光，大多是坊间私传，偶见香艳猎奇等等刺激人们好奇心的桥段。
　　但酒楼老板对天发誓，他没收闺女那一匣子宝贝的时候，也没想到那内容堪比雷劈，足足让他三日不知肉味……至于本来期待着看看里头女妖精不穿衣服跟人打架之类的心思，他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无他，那里头大多都是些缠绵悱恻的断袖之恋。尽管他闺女反复争辩这是什么“清水”本子，绝无那种……就那种情节在里头，但取向异常正常还生了二子一女的酒楼老板，也受不了自家闺女看这种玩意儿！
　　因此女帝陛下在还是太女的时候，开了女学那会儿，他忙不迭就把闺女往里一送，就指着她能好好学点儿礼义廉耻，甭成天心思都用在这玩意儿上头——这蠢闺女还跃跃欲试想自己动手写本什么“同人”本子！
　　成何体统！
　　传出去了这闺女还怎么嫁人！
　　噢，据闺女招供，那里头文笔格外细腻忧伤的几本大作，正是出于今日这位叶家女公子之手。
　　怨不得酒楼老板一见是这位，隐隐就一阵牙疼：闺女今儿个张罗着说要宴客，非得要她爹给空了三个隔间的雅座，原来是这位的缘故？
　　咦，那雅座不是在二楼来着？
　　叶二小姐今个儿自掏腰包办这酒会，遍邀睢京青年才俊来赴，结果她自己倒是顶着酒楼老板的诡异目光，在一楼泰然自若会了钞，抬脚上了二楼。
　　哎？她掏钱办会，自个儿不参与？
　　酒楼老板他闺女这会儿正扯着半张纱帘偷偷往天井里瞧，看见绿裙少女翩翩然走上二楼，左顾右盼，赶紧招呼：“叶二，这边——”
　　叶二小姐叶雨霏一回头，施施然就朝这边走来：“云蔚……你张罗得倒早。”
　　这话一出她就知道错了，雅座里头一片吃吃娇笑的声音，纱帘之后人影绰绰。
　　小姐妹们早就到了七七八八，就等她一个。
　　“有热闹瞧，你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叶雨霏抿嘴一笑，走入雅间，果然看到二三少女或坐或卧，愣是把酒楼雅间营造出了仿佛青楼茶座一般的娱乐效果。
　　云蔚起身拉她入座，再一瞥暂时安静的一楼天井，笑道：“就不知那位睢京双璧之一的独孤公子今日与会否了。”
　　叶雨霏径自走向茶几，挽袖给自己倒了杯茶，毫不讲究地抬手牛饮一气，险些被呛到：“咳……咳咳咳……他不来也得来。”
　　少女们纷纷轻笑起哄：“怎么说？”
　　叶二小姐哼了一声，心事重重地盯着一楼天井，没有回答。
　　——
　　一青一紫两个身影沿街徐徐而行。
　　二人皆作睢京风行的士子打扮，大袖飘飘、折扇风流，好一派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离奇的是那紫衣士子走路一步三跳，活泼得像是脚底装了弹簧，害得那青衣士子不得不加紧步子小声叮嘱：“阿知，你淡定些！”
　　紫衣士子正是那位“出宫为先帝祈福因哀思过度不幸追随先帝而去”的昔日晏妃晏紫知，青衣的那位便是与她双双殉情……呸，一同“病逝”的覃妃覃湘鸢。
　　如今俩人在女帝的有意掩护之下，那叫一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尤其是晏紫知身上有点功夫，又有着不少银钱作保，足够二人吃穿不愁，因着从前身在内宅宫墙不曾公然抛头露面，也不惧被人发现“死而复生”，公然在睢京浪遍大街小巷。
　　好歹这俩知道女扮男装避免点麻烦，不然可真堪称法外狂徒。
　　听得覃湘鸢低声提醒，晏紫知一回头笑道：“醉仙楼今春上新菜，桃花流水鳜鱼肥，覃姐……覃兄再不赶早点儿，怕是每日限定的五份抢都抢不上啦！”
　　醉仙楼之所以是睢京中最大的酒楼，自有那么些个压箱底的时令菜式，春夏秋冬各成一句古人诗，春季时令便是这一句“桃花流水鳜鱼肥”。
　　覃湘鸢知道这小魔头胡闹惯了，劝不听的，只得加紧了步子追上她，就见小魔头一脚踩入醉仙楼大门——
　　紧接着，她就双眼晶亮地“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