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流之辈》眉心雪细

61、【番外】捉鬼

　　“幽灵山庄？”
　　时年九岁的小公主阿棠，踮起脚去够书架上最高那一排的书，奈何人矮身短，银红箭袖擦了两道灰痕也够不到：“你对那种鬼地方感兴趣？”
　　金匮石室为通风设立的风窗正大开着，夕阳的余晖拖长了两个小丫头的影子，又被高矮不一的书册割碎，拖成一种偷偷摸摸的味道。
　　没错，俩人正是从风窗翻进来的。
　　黄月溪虽然比她大着一岁，个头却还要矮了公主殿下半头，对于那本垂涎已久的书——或者说是录册，自然更加束手无策。
　　她四下扫视着有没有监书人晒书时用的爬架，一时未得，听见公主殿下发问，眨了眨眼道：“殿下不觉得有趣吗？”
　　尚还未得亲爹赐名、只得一个乳名阿棠的小公主淡淡说了句：“世上无鬼神。”
　　便从底层抽了几本厚厚的书册，堂而皇之地垫在了脚下，丝毫不惧书中圣人是不是要被这举动生生气活过来。随之她踩着这几层“台阶”，终于摸到了那本看起来就很不详的漆皮录册。
　　录册是户部常用来录人口的鱼鳞册款式，封皮十分干净，并没标明是哪一县一郡，只在右下角镌了一个小小的“姜”字。
　　“是这本吗？”
　　黄月溪“嗯”了一声，对于殿下不以为然的态度也不诧异，笑吟吟接过录册：“世上自前没有鬼神，那么宣扬鬼神的人，必然是为了掩盖比鬼神更可怕的东西。”
　　阿棠亲力亲为将不幸被践踏过的书册归位，仍是兴致不高的样子：“所以你打算去那座传说中的幽灵山庄看看？”
　　黄月溪强调：“是我们，我们去……捉鬼！”她说到末尾两个字的时候顽皮地翘起了嘴角，将那本厚厚的录册夹在了腋下，蹑手蹑脚欲再次翻出风窗。
　　阿棠早已经利索地翻身出去，正在窗外仰着头，准备接应她。
　　两个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小丫头，沐在金色的晚霞之中，生动活泼得像是一潭死水沉沉中两尾摆动尾鳍的鱼儿。
　　鱼儿却不知道自己身在网中。
　　那面“网”仰头叹了口气，喃喃：“以老子的身家地位，还得帮人看娃，就他娘的离谱。”
　　天煞活动了一下手腕，在两个小丫头抱着书跑掉之后，终于能从极逼仄的檐下三寸空档滑了出来，像一张揉皱又被展平的纸。
　　“还得跟她爹去啰嗦几句……”天煞知道这个时候御书房不会有其他人，只有独自批阅奏折的皇帝陛下一人，“啧，他倒是养了个好闺女。”
　　小公主生而丧母，落地不啼，帝王拂袖而走。照理，小公主本该被接到皇后膝下教养，奈何陛下后位空悬，反而不知该花落谁家。那时刚刚从太子嫔妾升级成后宫某妃的诸女，哪个也不敢当出头鸟，谁不知道陛下对这个女儿表现得颇苦大仇深，哪个还乐意去触这个霉头？
　　其实，别看皇帝老儿平时对闺女不闻不问，似乎有意冷落。实则是知道哭闹的小孩儿哭过几次后，便懂得了该自己去观察这个世界。
　　反倒是盼着她，早点睁眼去看、早点伸手去触摸这个对她并不友好的世界。
　　小公主便懵懵懂懂在奶娘的照看下，莽撞地成长着，生就一副孤僻又倔强的脾性。
　　寻常皇女，五岁起便要开始随着教习嬷嬷略微识些字，礼仪、女红等也要随之而提上日程。
　　但满殿上下，愣是找不出来一个能压得住殿下的教习嬷嬷，她似乎与谁都不大亲近，就连伴着她的奶娘也因为一张碎嘴，被不胜其烦的殿下赶出了翠微宫。
　　陛下难得用心挑了位以严厉出名的教养嬷嬷，又比着前朝公主的份例加了三成地备置了学习用品送来。结果小公主逆着陛下的殷殷期待，扫落满桌好纸名砚，扯落一旁厚厚的帷幕拧了条鞭子，把那个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厉声训斥自己的老女人赶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这次抽人让她发现了新世界，从此小公主便一脚踏歪乍入了武道，皇帝老儿私底下如何暴跳如雷不提，倒是合了暗中看戏的天煞脾胃。
　　今夜……两个小丫头片子，打算去闯那座连自己都留了心理阴影的幽灵山庄？
　　好勇气。
　　“罢了，不打这小报告了。”惯爱看这人间大戏的天煞，决定替两个小丫头守口如瓶。
　　……偶尔也要背着主子有点自己的恶趣味才成啊不是？
　　时年不惑有余的天煞，当夜，果然看到那个“不信神鬼”的小小丫头片子，蹑手蹑脚牵了匹刚驯服没多久的小红马，一人一马都是料峭的红，夜色里头是一等一的扎眼。
　　天煞扶额，小姑奶奶啊你好歹低调一点啊喂。
　　一路也不知道暗中点倒了多少个巡逻的倒霉蛋，他才终于让公主殿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那座荒山脚下。
　　嘴上说着不敬神鬼，九岁的小公主到底还是有些惧黑，不甚熟练地擦亮了火折子，寻了一捆枯枝点燃，孤零零在这无人赴约的夜色之中喂着蚊子。
　　那个姓黄的小丫头怕是今夜无法赴约了。
　　陛下在后宫之中，似乎有属意那位黄氏妃子，预备将之册为皇后。那素来以清贵闻名的黄氏，便也因之越发谨言慎行，平日里两个小丫头一道玩耍也罢了，这夜里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一个小丫头单独出门的。
　　要不是有自己存了这颗看热闹的心，小公主恐怕此刻也该被扣在翠微宫里头，又岂能如此出格且如愿地在这儿等人？
　　……啊，不过等不到人，以这小公主表现出来的兴致缺缺，喂饱了这山脚蚊子之后也该乖乖回去了吧？
　　然后他就看见如洗月色之下，红衣的小公主从将熄未熄的火堆中抽了几支，捆成一束，又将小红马系在了树干上。
　　小丫头原地驻足片刻，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就举着火把，往那传说中不详的荒山上循路走去。
　　……不是吧，小姑奶奶，你还真就去啊？
　　天煞一边捂着快被愁炸了的脑壳跟了上去，一边暗中吐槽，越发觉得自己这个隼当得物超所值，皇帝陛下血赚不亏，而公主殿下——
　　属实欠打。
　　还欠的是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