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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军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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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是条疯狗,不能以常理度之。
黄扒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我昨日的确未经报备,调人出营,是为大过。幸好昨日未有伤亡,因此咱们只论离营之失,每人军棍二十,可有异议?”
君世绝声音清冷:“没有。”
黄扒皮果然走下堂来,右手往此刻二零八诸人所在一比划,似笑非笑:“六人,一百二?”
君世绝双眸微眯:“都尉好胃口。”
黄扒皮知她言下之意,摆手道:“殿下谬赞,跟某人不一样,老……我从不替人受过,他们的板子,自己挨。”
说着自个儿往刑椅上一趴,扬声道:“行刑的人呢?赶紧的!”
君世绝似乎没想到此人如此无赖,略做怔忡,冷哼一声,亦翻身趴在了刑椅上。
那在一旁手持红漆军棍的行刑人,已经麻了。
好嘛,一个公主,一个都尉,我这打下去了是个死,不打也是个死啊!
黄扒皮好心提示道:“殿下没挨过军棍吧?其实咱这儿一般行刑都是扒拉了裤子的,倒不是为了看人腚沟子,就是不脱的话,几十板子下去,衣服碎在血肉里那劲儿,处理伤口的时候可真是……好滋味。”
君世绝明知他是故意,冷冷道:“那不如都尉先打个样儿?”
黄扒皮谦逊一笑,他的笑容里总带着一股欠劲儿,尤其是在此时此刻:“这还不是为了不污了您的眼?”
两人侧过脸对视,目光里噼里啪啦犹如雷霆电火,肉眼可见的互看不惯。
君世绝扭过脸,沉声道:“人呢?”
黄扒皮笑容一敛,转头往刑堂一角扫去,口中半荤不素地骂道:“都他妈聋啦?殿下都急得催了,怎么?平日里口头便宜没白讨,真刀真枪倒不敢上?”
帐外一众人绷着脸,没人敢笑。
行刑人战战兢兢拖着军棍过来,一左一右站定,军棍作势举在半空,迟迟不敢落。
有那机灵的,见这架势不像是玩虚的,已经悄悄溜出去向那万事不管的元帅汇报去了,堂上两个货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大头兵们谁也不敢上去拦。
虽然王大胆一向不管事,但也就他元帅这个身份,勉强够得上过来送人头。
“动手啊!”
“都他妈死人?”
趴在刑椅上二人同时出声,恶狠狠瞪视对方一眼,行刑人就差哭出来了,闭了眼一咬牙,军棍往下一落,口中弱弱地计数:“一!”
军棍软趴趴地各自落下来,先后发出两声跟断了气儿似的“啪”。
黄扒皮扭头,狞笑:“看来是落了这半个月训练,这力道,啧,老子记住了,回头给你好好补一补。”
君世绝就轻描淡写得多了,扭头望向行刑人,淡淡关心道:“没吃饭?”
行刑的俩人当场就给这俩跪下了,欲哭无泪。
你们神仙打架为什么要殃及凡人!
眼看行刑的人给跪了,黄扒皮冷笑着翻身起来,蹲在公主殿下面前,道:“郸城军治军如此惫懒,让殿下见笑了。”
君世绝亦淡淡道:“都尉心中自然有数。”
黄扒皮盛情邀请道:“不如我来?”
君世绝挑衅回望:“请。”
旁观的人听得见的没敢信自己耳朵,听不见的没敢信接下来的一幕。
黄扒皮直接捡了根方才被丢在地上的红漆军棍,那军棍一头粗一头细,细处作手握之用,径约一寸,另一头作扁平三角状,拍击到肉时受力更广。
二十军棍听起来轻飘飘,没亲眼看过、亲身经历过之人,恐怕根本无法体会到其中惨厉。
还他妈一百二,这小公主真是没挨过毒打。
啧,给她长长见识。
“建议您别憋着,疼了就叫哈。”黄扒皮再次好心提示。
随后他抡圆了手臂,口中发出喝的一声闷吼,军棍恶狠狠地向着君世绝拍了下来!
与此同时,黄扒皮满面漠然地念出了第一个计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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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胆眼看雪停,昨日刚准备好的一封泣血含泪的奏折和一封郸城军“联名书函”收拾妥当,派了传信兵立即上路,赶往睢京。
这厢正做着封公进爵的美梦,忽然听得帐外有人叫喊,什么公主,什么都尉……
一问得知黄扒皮竟然连公主殿下都敢问罪,胆大如王大胆,差点犯了心悸,哆哆嗦嗦就带人往过赶。
那封奏折虽然能有那么一丢丢邀功的作用,若是不久后再接一条公主在郸城军中受辱之类的大好消息过去,那位圣上处置下来,自个儿才真是首当其冲,始作俑者黄扒皮反倒要往后稍稍。
虽然说拿女人熬了几锅汤这事儿你没赞成,但也不能这么坑害于咱吧!
王大胆内心咆哮,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来迅速赶到刑堂阻止。
早在黄扒皮第一棍子即将落下来的时候,二零八几人皆尽蠢蠢欲动,还是瞅见了公主殿下比了个勿近的手势,才硬是把自己钉在了原地,不敢妄动。
君世绝刚比完手势,军棍就落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她身体一瞬僵直,双手不自觉地试图去抓住什么东西,最终只能紧紧地抠住刑椅底部的木纹,咬死了下唇。
二零八诸人静寂无声,人人面带悲愤,小黑胸膛剧烈起伏,险些顶倒了拒马,罹欢侧头闭上了眼睛。
吴良面色异常古怪,像是咬牙切齿的仇恨,又像是快意。
待到王大胆赶到刑堂的时候,恰巧听得黄扒皮一声:“二十一!”
这个计数意味着什么,谁也不会不知道。
王大胆往堂上看了一眼,差点直接心脏骤停,怒吼道:“停手!停手!你疯了吗!你竟敢……”
黄扒皮头也不回,理也不理,又是一记军棍重重落下。
君世绝咬牙骂了句:“滚!”随后到来的一棍终于没咬紧牙关,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惨叫。
这一声把王大胆的心肝脾肺肾连带一颗苦胆都快给吓破了,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死死抱住黄扒皮手臂,怒道:“本帅命令你!即刻住手!”
黄扒皮轻蔑一眼,只说了一句:“二十二。”
但好赖不能连着元帅一起打,终于暂时停了下来。
王大胆惊魂未定,望望仍然瘫在刑椅上的公主殿下,又望望黄扒皮,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不愧是凡事最后一个知道且“事情还没到那么糟的地步”的,元帅大人。
黄扒皮军棍拄在地上,擦了把汗,淡淡道:“昨夜,武烈公主带麾下五人,翻过仓山,夜袭龙瀛据点,所幸无人员伤亡,共收缴物资二十箱。因其擅自主张,未通报我等军中将领,犯了擅自离营之罪,判二十军棍,其本人亦认为公允。”
他这般将前因后果说来,王大胆先是倒吸一口冷气,身后围观的众兵士亦是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士兵们如何看待此事还是其次,王大胆头一个不敢说这是好事,虽然结果是好的没错,但万一有了个万一呢?万一公主殿下没打招呼跑出去被龙瀛那边逮住了杀掉了,郸城军中将领有哪个能保住项上人头?
二十军棍,不轻不重,的确算得公允。
王大胆只能退一步道:“那为何都尉二十军棍之后,仍不停手?”
明明都叫到“二十二”了。
黄扒皮冷笑着瞥了一眼旁边被迫观刑个个欲哭无泪的二零八诸人,道:“那就该夸夸我们这位大仁大义大包大揽的公主殿下了,擅自离营非她一人之过,但她非要全揽到自己身上去我也没奈何不是?”
“这才叫到二十二,还有九十八棍呢。”
王大胆感觉自己今日合该命丧于此,这一会儿就已经心脏骤停了好几波:“纵使殿下高义,你岂能……岂能……”
做做样子不就行了吗!你还亲自上阵打起来了!是怕到时候陛下怒火焚烧之下给你烤不到七成熟吗?
王大胆不敢把目光落到公主殿下的尊臀上去,生怕不敬,目光尴尬地四下乱飘,抖着声音叫道:“去请军医!带两个女兵过来搭把手……”
幸好军中医护尚有几位女子,不然今日可要如何收场!王大胆命令下去,又手指点着黄扒皮面门厉声斥道:“回头本帅定要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这般大事,都尉竟敢不与本帅商量,就如此妄为!”
黄扒皮轻蔑道:“与元帅商议?之前失粮一事,我难道不曾告知元帅?然后呢?”
他按上了自己心口,冷笑:“元帅做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自己难道还不心知肚明?良心果真都不会痛了!”
王大胆脸上变色。
幸而黄扒皮就算再口无遮拦,也有所顾虑,并没把事情直接说破,显然,大多数一无所觉的士兵们,还不晓得自己已经喝下了人肉骨汤。
若是他们知道了呢?
最让黄扒皮感到悲凉的,不是元帅这个决定本身。若当真弹尽粮绝,煮食人肉虽然尽丧天良,却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为。
但郸城,还远未至不得不以人为食的绝望地步。
这才是让他感受到最深痛无奈与愤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