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客》君常乐

8、第 8 章

　　四目相对，明荷微皱眉头，淡淡微笑，指了指自己鬓发：“那发钗是我心爱之物，还得辛苦世子为我取回来。”

　　楚玄下意识点头应：“自然。”

　　随后他回神过来，看着明荷颇具考量的眼神，不由心觉不适，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被明荷话音打断：“你走时和太妃怎么说的？”

　　“说什么？”楚玄没跟上上她的步奏。

　　“你难道什么都没说？”明荷诧异不已。

　　“我和她有什么好说的。”楚玄不悦。

　　明荷白他一眼：“你和她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我却不能。”

　　楚玄不由分说把她劫来已经十分可恶，没想到连后事都不处理。太妃年事已高也越发固执，如此不辞而别，纵然太妃不算糊涂，然而久则生变，谣言可畏，惹得太妃猜忌，于她毫无益处。

　　不与楚玄废话，明荷四顾，见书坐上笔墨纸砚俱全，忙快步走去。她一边研磨一边铺开白纸，心下已经有了几个应付的理由。

　　她一面构思，一面说：“我修书一封，你赶紧令人快把加鞭送到王府，太妃看了也好安心。”

　　太妃多疑，难保不会多心，解释是必须的。楚玄自然能理解，可口中吐出的字句依然不留情：“我竟不知王妃有这样的好心肠。只是你急着问候，她却未必担忧你。”

　　若是放在平时，明荷定然不会搭理他言语中的尖刺，只是此刻她人在屋檐下，还是耐心多说两句：“我们走的突然，家中口舌众多，难保有些谣言碎语，太妃固然明理，只怕三人成虎，让她心中不快，把事情好好说清，做的明明白白，对我们又有什么坏处呢。”

　　她说的一点没错，楚玄心中了然。只是明荷越是这样不出差错，他便越觉得不舒服。

　　明荷也没空理他，她急着下笔，无暇其他，好在楚玄也安静坐下，手中旋着扇子玩，一边看她落笔成书。

　　明荷简略写完，又粗略看了一遍，再添了几笔，看楚玄盯着她的手，明荷停下笔。楚玄冷冷看她：“王妃以德报怨，慈悲为怀，改日我叫那庵里供奉的女仙塑成你的模样，方才不辱没了王妃这份善心才是。”

　　明荷折信，反驳道：“世子说的极是，不过若论起以德报怨，莫过于我对世子你了，太妃待我不过言语苛刻了些，世子当年伤我性命，这些年我待世子如何？”

　　面对这轻柔的质问，楚玄停下了手中扇，他的脸上有无数复杂的表情变幻，最终他陷入久久的沉默。

　　明荷折好信纸，本想递给他。想了想，还是将书信放在案头。

　　“劳烦一路辛苦。早些送去，里面我已经讲好缘由，太妃看了自然不会怪罪。也免得落人口舌。”

　　见楚玄不答，明荷便继续思考接下来的安排，这一下屋内便再度静下来。

　　“余音她们没事。”明荷忽然就听楚玄这样说。

　　“没事就好。”明荷点头，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等天一亮。”楚玄朝窗外看去，此刻星月黯淡。

　　明荷也同样隔窗看去，目光辽远，她食指轻轻扣动桌案，笑道：“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还算阔绰，姊妹兄弟也多，大家晚上睡不着便常常聚在一起数星星，后来家里遭了难，实在艰难，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除了能多吃口饭，并无别的用处，她们便将我卖了。所幸养父母待我极好，只是从此便没有机会和家里人一起看星星了。”

　　楚玄极少听她讲过去的事。而这也并不是开心的事，可听她的声音轻快悦耳，就好像在说寻常旧事一般。

　　他抬头看她，目光不再似以往那般锋锐，反而带着一种难说的清愁。

　　明荷很少能在这样的气氛和楚玄说话，深感机会难得，她心底有好多想问的话，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些年，谁也不能在他的手下讨得一点儿好，侍女仆从不能近身，他就像冰山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不是也有朋友的么？比如周瑛。

　　明荷心里愈发好奇，但也并不想多问，只顾欣赏手中的名剑。

　　“我想要的，谁也不能阻拦！”楚玄忽然道。

　　明荷心中一惊，霍然抬头，名剑失手，掉落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楚玄眉目冷峻，目光锐利如冰刀，“这些年我究竟是怎样走过来的，想必你也并不在意。”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压，压得明荷有些不舒服，她垂首片刻，捡起跌落的名剑，将宝剑收回剑鞘，一边道：“有些事我不赞同你，以前如此往后也是如此，但你要如何去做是你的事。”

　　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与为谋。

　　接着明荷话音一顿，声音幽幽，宛如叹息：“只是你的父亲曾对我说过，他追逐一生，直至最后才明白，原来他最想要的，是早已挽留不住的东西。”

　　楚玄冷冷一笑：“那是他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作茧自缚，咎由自取。”明荷咀嚼似的，重复了一遍。

　　方才楚玄的语气又急又快，甚至带着嘲弄的语气，或许即便是死亡也不能改变楚玄对父亲的态度。

　　只是眼下明荷却已经顾不上揣摩楚玄的内心，耳畔忽然捕捉到一些别样的声音，她连忙示意楚玄不要再说。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她轻轻问。说着，她已经走到窗子边，探窗往下看去。

　　窗下唯有碧波荡漾。明荷连忙又开另一窗，果然远处山间有火光逶迤似长龙。

　　有客从远方来，不知是敌是友。

　　“是谁来了？”明荷心有所感，目光朝楚玄望去，无声询问。

　　楚玄走到了她身侧，看了眼窗外，火光在缓缓移动，目标正是这里。

　　“不速之客，来的突然，我又不是能掐会算，如何能知呢。”

　　楚玄说着，面上浮现寻常的笑意。

　　见他不肯说，明荷挑眉，放弃追问，毕竟等见了面自然就清楚了。

　　不再追问这些，她想了想又问：“那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明荷等他回答。

　　楚玄面上淡淡的，连声音都低沉了不少：“王妃冰雪聪明，又何须问我。”

　　“你……算我多话了。”

　　明荷心中懊恼，怪自己太多废话，楚玄对人向来爱答不理，多问无益。她也不再询问其他，径直离开，越过了楚玄，出了门，转弯往楼下走去。

　　眼下她更好奇的是，外面长长的队伍，来的又是谁？

　　明荷到了楼下，楼下摆设简单雅致，空间阔大，灯火敞亮，她推门想出去，半开时候，冷风倏然钻进，外面起了大风，寒冷刺骨，她连忙又将门掩上。

　　这房屋阔达室内开阔，灯火虽然光亮，四处也十分整洁，不像个久久无人的居所，只是这样的反差之下，倒更让她觉得有些恐怖。

　　此刻明荷也不禁转身走到楼梯下，忍不住朝楼梯处看去，却迟迟不见楚玄身影，他竟然是真的没有跟下来。明荷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明荷摇摇头想摆脱心中的杂念，可心中还是不禁想：怎么一个大活人在楼上，竟是半点响动也没有，知道他脚步声轻浅，只是这样孤寂萧索的夜下，也不至于半点动静都没有吧？

　　这地方简直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一样。

　　明荷叹了口气，要是让她上去，是万万不能的。而且转念一想，这也是难得的清闲自由。

　　心中顿时安定，明荷走到烛台边，拔下发簪，用尖锐一端，轻轻挑动灯芯，一面又朝门外看去。这样好的灯火，这样安静的夜晚，可惜没什么闲书可以看。

　　明荷心中只觉得这个念头好笑。但在她胡思乱想间，忽然听到外面有喧闹响动。

　　明荷连忙开门，门外是几个打着灯笼的丫鬟，为首的那个见了她，喜出望外。

　　“娘娘原来在这！叫奴婢们好找！”她连忙上前行礼。

　　明荷认得她，“是你！”这是府内的大丫鬟，原是郡主的人，后来又拨给了郡主的媳妇随珠，也是亲信。

　　明荷不肯怠慢，连忙安慰辛苦，又连忙褪下手上的镯子送给她。明荷笑吟吟问道：“难为你一路找过来，屋外风寒，快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