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客》君常乐

6、第 6 章

　　明荷醒时，晕厥前那份异样感已经消失无踪，入眼是珠帘翠幕，床边烛光颤动，红瓷炉中篆香烟气萦绕，是熟悉的味道，然而这屋内的布置摆设却极为陌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明荷四顾打量。

　　心中有些担忧，她揉揉自己发闷的胸口，低头见自己是和衣而眠，便掀被起身，快步到了红木圆桌前，借着茶水漱了口，打湿帕子擦拭双眼，瞬间清醒不少。思忖片刻，决定先开窗一探。

　　到底这是个什么地方？明荷带着疑虑，推窗看去，窗外月华星彩，豁然入眼的是个一望不见边际的大湖，波涛映月，水光粼粼，水岸边山石错落有致，楼影重重。

　　是个她不曾来过的地方，也不知离家多远？明荷细思，家里她已经备下书信放在抽屉之中，便是她不在，得了信，余下的人也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只是不知道楚玄将她掠到哪里，此时此刻，他又往哪里去了？明荷靠窗思索，窗外灯火阑珊，远处是层峦叠嶂，幽暗密林，阴风窸窣。

　　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这人走的又急又快，明荷心生警惕，扫视屋内一圈，没见到一个趁手的防身之物。

　　能感觉到门外人离得越来越近，明荷连忙环视四周，下意识就想觅个藏身之处，然而外面人似乎很快到了门前，明荷听到脚步声停下，继而传来几声敲门声。

　　来者是谁？若是楚玄，他脚步轻浅，不似这般，若是余音与袅袅两人，袅袅必然是人未到声先闻。显然来人并非是她所熟悉的。会是谁呢？

　　一时猜不出来，明荷决定暂不应声，此刻敲门声也暂缓。明荷略微放心，然而不过片刻须臾，就听得一声巨响开头，紧接着砰砰砰几声，未等她反应过来，已有人破门而入。

　　谁！明荷心中一凛，便是楚玄也不会这般粗鲁。她避之不及，只能迎面对上。

　　乍见来人，明荷心底蓦地一松，闯入者是个少年儿郎，玉带红袍，面白唇红，眉目俊秀，衣饰华贵，顾盼烨然，眉梢带笑，气质温雅。

　　这人见了她，眼睛陡然一亮，哎呦一声，拍手笑道：“是你呀！”

　　“你是？”见此少年抬手间不再似破门时那般粗鲁，反倒轻盈秀雅，举手投足一副世家公子模样。明荷脸上便罩上一层客气的笑意。心想这应该是她认识的人，只是她记不得了。

　　越看越觉有些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明荷还在回忆，少年已经快步上前，一下便将她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进，明荷不解，就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少年却很快又靠近，还围着她细细打量，面上笑吟吟的。

　　“你真不记得我了？”见她眼神迷惑，少年似乎很是惊讶。

　　明荷不愿动脑多想，便要直接询问。她刚要请问，忽然注意到少年眉下藏着一颗小痣，明荷不禁啊的一声，心中的疑惑也顿时如烟消雾散。她想起来了，的确是有几面之缘。

　　这永宁侯的嫡子，周瑛。十五六的年纪，是家中幼子，出身既富贵，相貌又俊美，祖母溺爱，在家中过得如众星拱月般，又不爱读书，最喜舞枪弄棒。他与楚玄的关系，明荷所知的唯有几年前他曾与楚玄一起捣烂山匪贼窝，彼时周瑛年纪尚小，其中经历颇为诡谲传奇，故而她也听闻过一些些风声。

　　他来这里做什么？明荷纳罕，心下好一阵猜疑。镇南王与永宁侯并非世交，周瑛会在这里，想必是因着楚玄的缘故。

　　明荷含笑随意寒暄几句，不待与他废话，便直切重点问道：“公子可知此处是何地？”话毕，倒了杯茶与他，也算表达好意。

　　“这是比翼山庄。”周瑛答了，接过茶水一口饮尽。明荷含笑作应，心底却一惊。她为镇南王妃多年，却几乎从未有过机会出门，这比翼山庄她也从未来过，只是她昔日阅览所知，此处是楚氏先代所建，离祖宅大约有三四天的路程，看来她昏睡了许久。

　　明荷咬唇暗恼，忽然听见周瑛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比月亮还好看。”少年指着窗外明月，由衷地赞美。以前他们总是隔得极远，如同隔雾看花，朦胧模糊，如今他总算能看个够。

　　说罢，周瑛盯着她又是一番打量。被这热切的眼神所感染，明荷脸颊微红不由得避开这热烈目光。

　　移开目光，她的心境很快恢复平常。这少年实在叫她有些许不适。按辈分，她与周瑛母亲是一样的。永宁侯累世簪缨，世家大族最重礼数，周瑛如此待她，实在不合常理。

　　或许他是年少率性，天真自然，并不掩饰，明荷不想妄下断言。既然知道这里是比翼山庄，余下的事便需要时间来计较。

　　明荷稍稍避开少年目光，做送客姿势，客气笑道：“小公子谬赞。只是天色已晚，还请早些歇息吧。”

　　“什么天色已晚，我不困，况且等二哥来了我就不能在这玩了。”周瑛却没有顺着她给出的台阶走下，仍旧盯着她笑。

　　明荷想了想便告辞一声，拔脚就往外走，周瑛连忙起身阻拦在门前，陪笑道：“姐姐留步。”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明荷诧异于他的过分亲热。

　　周瑛呵呵一笑：“难道如今的身份是姐姐想要的？”

　　见明荷沉吟不语，脸色更是如罩霜雪，他无奈道：“那好，至少容我说完这句，说完我马上就走。”

　　见她点头，周瑛继续道：“我好喜欢你，如今你丧夫，我未娶，你可愿意与我”

　　“住口！”他还未说完，便被明荷厉声喝住。

　　明荷只觉得如同当头一道霹雳将她震住，这周瑛与楚玄究竟是什么关系，竟然知道楚鸿已死的秘讯。

　　她眉头紧皱，然而周瑛却没有不再多说半句，甚至到桌子边坐下，倒了茶水，美美的品着，看她还站着，就抬起头来。少年的眼睛明亮闪烁，脸上洋溢着少年人独特的青春意气。

　　周瑛就这样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的答复。

　　“恕不奉陪。”明荷懒得理他，在最初的惊讶过后，她已经回过神来。楚玄的朋友有些怪癖，也没什么奇怪。镇南王府与永宁侯交情不过尔尔，否则她和周瑛也不至于今日初见。如今她所需忍耐的，不过太妃、郡主、楚玄这几人。

　　“姐姐与我年龄不过相差几岁，我又何错之有？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心虔，俗礼又有何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有真情真意，旁的阻拦又有何惧？世俗不容，不过笑话！”

　　明荷驻足，心想这周瑛虽然烦人，可至少比楚玄强些，他与楚玄必定亲厚，留周瑛在这里套话倒也不错。她便笑道：“这话也不无道理。”

　　“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周瑛很是惊喜，“那你是同意我说的话啦！”

　　明荷含笑点头，缓缓后退，不动声色地靠近了窗边。而少年的反应比她想象的更加激烈一些，他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明荷跟前，握住她的双手，激动道：“好，真好！我就知道你不是外面那等俗人！不像她们每日在我耳边念念叨叨，我早听烦了！”

　　“所以你就跑出来了？”明荷顺着问下去。

　　周瑛连声叹气：“别提了，我在家里都快烦死了。还好有二哥找我，所以我马上就来了。”他笑得开心，眼睛亮晶晶的。

　　明荷也附和道：“男子汉志在四方，理当四处游学，不过我倒是头一次来这，而且不见我的余音和袅袅。”

　　周瑛连忙笑道：“你不用担心，那两位两位姐姐，她们都在另外的地儿休息呢。”说着他又道：“所以你是愿意和我”

　　“且慢！”明荷打断他的话，她背靠窗边，情不自禁露出笑意。她想起一桩往事，她记得清楚，周瑛早和王家的女儿定了亲事，两家门当户对，年纪相合，且自小认识，只是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闹得一个偏要嫁，一个不肯娶。这也算一桩奇事。

　　“你这样跑过来，家里人担心不说，便是你那未婚妻。”明荷笑道。

　　“别和我说她！”周瑛听了登时头疼不已，想起往日种种，他咬牙切齿道：“那不过薄纸一张，岂能管得住我！要我娶她，呵，下辈子吧，那个妒妇，不过仗着一张破纸就对我指手画脚，想让我听她的话，做梦去吧！”

　　周瑛看她表情落寞，连忙道：“这事你不用担心，自然有我呢！”

　　明荷摇头道：“你虽未娶，我却已嫁，这话不必再提。”

　　“我未娶，你丧夫，怎么不行？难道你非要当一辈子的寡妇？”周瑛见自己越说，她脸色就越难看，想他从小到大，哪里被女人这样嫌弃，不由有些奇怪，忽然他想起前几日的事，顿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放不下你那老相好！”

　　什么老相好，明荷从一个疑惑摆向了另一个迷惑，相好，忽然她想起晕倒前楚玄损毁的那份书信。

　　“你见到高景了！”明荷震惊。而后她立刻笑道：“我就记得那日我好像在街上看见了他，本以为是眼花了，不过我倒是没看见你。”

　　明荷胡诹一段看看能否套出周瑛的话，她确实不曾看到过高景，但高景应该是真的到过她附近。心底遗憾弥漫，她听周瑛笑道：“所以说你们是没有缘分，这也是老天注定，那天他在大街上，你们差点儿就能撞见，后来二哥把他拦下，随便说了几句，他还感激涕零呢。”

　　明荷听罢，心底叹息不已。那天她与高景错过的距离会是多远呢？如果她那天多留心一点，或许就能注意到他。

　　可惜已经错过，追悔莫及，明荷收回杂念，继续套话问：“我和高景是多年不见了，没想到他倒还记得我。”

　　周瑛的倾诉欲显然很强，他连忙笑道：“他何止还记得你，他说到你还哭了呢。”

　　明荷垂眸，许久才轻笑道：“是啊，如我是我听见他的消息也一定会哭的。”

　　周瑛见她表情消沉，便劝解道：“不过他问了几句，后面也就走了，说到底也算不上心诚志坚，他要是真的有心，你们也就不会分开了。”

　　说着他神秘兮兮的贴近问：“听说你们差点儿成了结发夫妻，你喜欢他吗？”

　　少年满脸好奇，明荷见了好笑。不过她与周瑛几乎可以说是初见，然而周瑛对她却格外了解，连这些陈年旧事，他竟然都摸得清楚，真是怪异。

　　“你说呀，你不会真喜欢他吧！”周瑛语气焦急。

　　明荷没理出头绪，被他这样催问，顿时没好气道：“你懂什么！如果把你放到他那样的处境你未必能比他做的更好，况且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喜欢你呀！”周瑛说得大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气魄。

　　“有病！”明荷心底暗骂。

　　嫁娶并非儿戏，这周瑛吵吵嚷嚷实在烦人。明荷忽然瞥见他腰间宝剑，不由心生一计，因笑道：“即使如此，婚姻大事，口说无凭，周公子可有信物？”

　　“啊！”周瑛惊呆了，“你……你……你想嫁给我？”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周瑛很是惊讶。

　　明荷似笑非笑：“怎么，难道你刚才说的都是假话？”

　　“当然不是！”周瑛连忙否认。

　　“那你连个信物都拿不出？”说着她目光落在了周瑛腰边宝剑上。

　　“我怎会没有，你看看这是什么？”周瑛当即取下剑道：“这是我传家之物，这些年从不离身。”

　　明荷脸上神色不变，手上动作却极快，快到周瑛来不及反悔，明荷已经接过这传家宝，她拔剑出鞘，迅速扫了几眼，就不由抚剑轻叹，果真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