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客》君常乐

13、第 13 章

　　明荷睁眼时，已经是换了一番天地。

　　她下意识地就去找楚皓身影，果然在视线之内，少年身上挂着几片残叶，见她醒了，脸上露出阳光璀璨的笑容，漆黑眼眸似有星光闪烁。

　　明荷惊愕，马上就变得警惕起来，楚皓见她渐渐清醒，很快就凝聚了敌意。此刻他原本不愉快的心情更是变得无比烦躁。

　　就算是对待周瑛，她也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吧。

　　就算是对待那个毁了她半生的男人，哪怕是面对他的父亲，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敌意。

　　两人对峙着，明荷忽然听见身旁有一种高慨粗糙的男声说：“醒了就一起过来，不能耽误了。”

　　楚玄过来搀扶她，明荷这才发觉自己躺在草地上，便伸出手借楚玄之力起身，她走了两步，就急忙推开楚玄。

　　“王爷。”明荷难以置信的望着山洞深处的男人。她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在心中认定这个男人已经死了，意外的重逢，这个曾经叱咤风云，号令四方的男人，原来将死之际，是这个样子。

　　风烛残年，烛火般的生命。

　　仿佛风一吹，就是灯灭人死。男人就要撒手人寰。

　　守护在一旁的侍卫，喂着吃了一粒什么药丸，靖王缓缓地睁开眼。

　　见了她，男人的眼中突然射出一股精光，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他微微张开了口，声音极小，如同细长的水流般缓慢泄了出来，明荷看着他的嘴型判断出了萧字，瞬间，她已经明白男人口中所呼喊的名字。

　　继妃萧氏，即便是弥留之际，也叫这个濒死的男人难以忘怀。

　　有泪水顺着男人的眼角流出，从粗糙衰老的面颊滑下。

　　靖王再一次呼唤着，甚至手臂都动了起来。

　　明荷一时有些踯躅，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过于近前，就好像会戳破男人的美梦。

　　楚玄替她做出了选择，他握住明荷的手，强行将她按了下来。

　　他的嘴角浮出讥讽的笑意：“你又不是萧氏，你凑什么热闹。”

　　明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父亲弥留之际，他竟然丝毫没有心软吗？

　　楚皓却如同讥笑般：“也算他能撑得住，才能全了自己最后这点心愿。”

　　最后的心愿，可是楚皓对此丝毫没有动容啊。而且靖王似乎已经认不出她们来了，他的脑海中恐怕还是曾经的爱妻吧。而他的亲生儿子，楚皓仿佛看笑话一般，气定神闲，毫无怜悯的望着弥留之际的父亲。

　　毕竟她从来不算了解他。明荷心中自顾自的解释。人不可貌相，许多人心中的感情也并不一定表现在脸上，就算楚皓脸上不心软，未必心中没有触动。

　　只是这些都与她无关，那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她凝望着病榻上的男人，此刻他好像完全陷入了迷梦之中，嘴中含糊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依稀能听清一些声音，全是和萧氏有关的。

　　那究竟是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叫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至死不忘。

　　明荷叹了口气，看向守在一旁的大将，轻轻问：“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

　　对方摇头，“我用药物吊着这最后一口气，如今你们到了，也算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完成了他的心愿。”

　　明荷有些不忍心，她看过这个男人最风光的模样，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垂死挣扎，神志不清。

　　“我们该怎么做？”明荷不能前，唯恐戳破靖王濒死前的美梦，也不敢退，唯恐一些声响惊扰到这个人的呢喃。她老实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在这样安静又封闭的洞穴里，她们清楚得听见男人断断续续的忏悔，胡乱且颠倒的声音中有对爱妻的愧疚与约定。

　　明荷早知道靖王对继妃萧氏的感情极深，只是靖王从来没在她的面前提过，她也从来不去问。此刻亲眼所见，心中也不免有几分感慨。

　　只是她出于一些目的，探查过这一段往事，而随着其他人的补全，她依稀知道了从前那段往事。

　　本来这王世子的位子，是从来都轮不上她这位丈夫的，因为太妃亲生的孩子好几个，只是兄弟几人纷纷战死，太妃权衡利弊，将这已经成年的私生子接来，又为他娶妻，并且这私生子虽然出生鄙陋，却勤奋好学能征善战，太妃也算满足，本以为就是会这样过去，结果半路杀出个萧氏，生得妩媚忧郁，如同病西子一般，太妃十分不喜，然而靖王却不肯退步，他非但要娶萧氏，还要让她风光更胜元妃，好在萧氏大病一场，靖王这才放弃了。王妃难产病去，

　　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情景，将军已经命侍女在她耳边轻轻吩咐。

　　明荷心领神会，这样的举动，她也能够理解，弥留之际，王爷已经将她认成萧氏，只需她轻声一句表示原谅，或许在王爷最后一刻能得到解脱。

　　侍女屈膝打算搀扶她往前走去，明荷跟着一步一步到了男人的跟前，离得近了男人身上脸上的血痕清晰可怖。

　　明荷沉默片刻，在众人的注视下，轻轻道：“她在那边等你。去吧。”

　　濒死的人嘴唇动了动，眼中涣散的目光忽然凝聚起一点光亮。然而很快就熄灭了，明荷注视着他，直到他没有半点响动。

　　靖王死了？明荷心潮翻腾。不禁抬起手捂住脸，她心情十分复杂，说不出悲喜。

　　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男人，忽然洒下热泪，攥紧的拳头在病榻上几次重击，一下下，仿佛捶打在明荷的心尖上。

　　身边也跟着有了啼泣的声音。侍女们，士兵们，医师们，无比恸哭。

　　只有明荷与楚皓像两个异类。

　　只是明荷尚且还低着头，神色哀伤，楚皓却是淡然如水。

　　这一切都让王麟看在眼里，既是自己的好兄弟老早就和他说过，让他心里有个底，然而真的看见时，他心里还是没办法平常看待。

　　不过他还是按照兄弟生前的嘱托，将那份亲笔书拿出来交给明荷。

　　明荷有些迷惑的接过，不过扫了一眼，不由得惊呼一声。

　　王麟可以保证，就算是方才有人死在她的眼前，她也没有这样惊讶。

　　明荷的这份惊讶夹带着无限的惊喜。接过休书，对着遗体瞬间就滚下泪来。她对他感情最深的一刻，是他永远离开她的时候。

　　她含泪看向王麟，后者虽然有些不愉快，但还是替她解释道：“这份休书，一式几份，已经发给太妃并其他人。”

　　明荷大喜过望。这样一来，她便不再是靖王妃，从今往后，她不用再这样辛苦了。

　　“王爷的遗体？”

　　“他要我一把火烧了，然后将他与萧氏葬在一起。”王麟简单的说，说出来却有些艰难，尽管他一再答应，也一向愿意信守承诺，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情愿。

　　明荷也能看出来他的疑虑，但她还是点头道好。

　　“你们去吧。”王麟不大想再看到她，明荷从腰间抽出名剑，解开缠绕的布条，露出名剑原本的模样。

　　王麟脸色大变，他自然认识此物。

　　明荷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还望将军笑纳。”

　　王麟接过，看向明荷的脸色这才有些缓和。

　　明荷继续道：“王爷为着萧氏的缘故，心中始终不安，如今让王爷与萧氏一个结果，将他们葬在一起，方是全了死者的心愿。死者为大，还望将军三思。”

　　王麟点头，刚要称呼，却意识到对方已经不是王妃了，“你说的对。是该听他的才是！我真是老糊涂了。”

　　明荷与他寒暄几句，便要离开。王麟要务缠身，也并不挽留，明荷谢绝了侍女们的搀扶引路，独自一人出去，她不缓不急的出了洞穴，不由长吁一口气。

　　“你很高兴？”楚皓的声音却从后传来。

　　明荷有些意外，论理，她不过一个外人，楚皓却是亲生儿子，怎么就出来了。

　　明荷此刻精神舒畅，语气也温柔几分，“从今往后，愿世子殿下好自珍重。”

　　“你打算走？”楚玄脸上有讶然神色。

　　明荷含笑点头。

　　“你要去哪？”楚玄停下脚步问。

　　“去哪里都好。”明荷笑得灿烂。

　　“那为什么不留下来呢？”楚玄接着问。

　　“留下？”明荷一愣。

　　楚玄点头。

　　虽然他没有继续补充些什么，明荷倒是能明白他的意思，怕是觉得她会寂寞不舍吧。

　　明荷有些怅然，随即她莞尔一笑，“个人有各自的缘法。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楚玄的脸色登时就变了，他冷哼一声，随即迈开步子大步向前，他动作轻盈迅速，几下就消失在了明荷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