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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戏水弄波 ...

  •   第二日晌午,盛繁枝才从被褥里拔出自己一颗头来,稍一偏头却看见有个端坐人影,把他吓得弹了起来,困意再次烟消云散。

      平鸢就用一双轮廓漂亮妩媚却深邃的眼睛盯着他,但是眼珠子里一丝寒凉一如既往,盛繁枝心里盘算了一堆小九九,难道平鸢才获得磅礴神力就要学坏造反?这幅模样说是要来杀了他的一点不为过,这小石头精一天三百种情绪自己实在猜不透......

      “谢思乐和谢燕衎后来如何了?”

      盛繁枝心头小小跳了一下,小石头精心思曲折难猜,但比自己觉得的却是细腻些?他不会一夜都在纠结这故事结局吧。忍不住一抚额,刚要触及想起自己一额伤口,结果摸上去却是完完整整一片,他在夜里还把自己这些小伤......

      “谢思乐后来远走云游四方,真是当了一名医士,我借机让他给我瞧过伤,医术,真的很好。”

      “嗯。”他还是看着盛繁枝。

      “终其一生,就一个人云游着,也算是积善行德救人无数了,最后在善堂里又住下,给小孩子们教些书,善堂也给他送了终。”到底还是回来了,一生都是温和模样,老了更是慈眉善目,只是哪怕回来,似乎也没去过谢家看一眼。

      “但我在他下葬后在他屋里搜到了一对牌位,不然死了我也要移开棺材木,往他脸上轻轻揍一拳。”为了一丝轻飘飘的,母亲的悲哀,盛繁枝在心里这样说。

      盛繁枝摇了摇脑袋又继续讲:“你也知道,谢家老爷,急病没了。”

      “其实是当时都城盛传疫病,诸多病人被抬入寺庙,谢老爷身为京官自请主持事务,不慎染上了时疫,还是在庙里咽的气。”

      “我听见了,他要死的时候脑海里说,谢燕绥当年就是在一座庙中惊险生产,无论如何他也要来寺庙积善行德,为她还愿。”

      他如何看不见她温热的目光,不爱怜她纯良的倔强倨傲,造化弄人终究做下鹑鹊之乱,若有天谴希望这遭自己能代她偿,全让自己偿。

      他晓得思乐知道了,怪他自己莽撞,抢着在思乐考取秀才之时就悄悄与他相认,谁知燕绥也在此时......

      伶俐如思乐,一切不过是茅塞顿开。他其实算强留思乐在身边,终究没留住,还险些又铸就一场荒唐。命运的责罚来得太急太猛,他只剩燕绥了,此番哪怕命偿,也愿她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日头高照,亮得晃眼,盛繁枝盘腿在床上打坐半刻,觉出东南方向有异状,于是当即退了房,要和平鸢往那处赶。

      伤势未痊愈,他脚步虚浮颇有点摇摇晃晃,一个趔趄要拥吻街道石板,平鸢一手把他捞起来,半扶半抱着才走得顺当。

      盛繁枝瞧着两人的影子,颇像登徒子酒醉后轻薄一个健壮的大姑娘,心里觉得有点怪异,讪讪地开了口:“平鸢,你这神力之能,可不可以移步换影,让我们即刻出现在目标地方?”这样赶路费力耗时,而且,而且两个人抱在一起,挺热的哈。

      “神力也是借势天地,疗伤是加速自身愈合之能,出行也是借风借水,顶多是御风而行加快脚程。”平鸢都不正眼瞧他,“而且你伤重难愈,疗伤已经很耗费你自身体力,若是被带着乘风,怕是能耗得吐出血来。”

      有神使在身旁,居然也和往日一般艰难赶路吗,盛繁枝心头泛上了淡淡的酸楚,平鸢是才修得的人身,更别提辟谷了,这下不但还是一个人的步速,更要筹两个人的干粮,凄凉凄凉。

      平鸢怀里陡然一沉,看盛繁枝那失落样子,简直喉头一噎,无话可说。

      但他还是说了话:“这几日只可微微用力加速脚程,顺带着给你恢复疗伤,等你身体大好自然可以御风而行,要不了十天半月。”别摆这幅丧气样子,看得人也闷得慌。

      这般麻烦还是因为盛繁枝的满身伤,虽说自己是无动于衷了些,但是他那不要命的度化法子也是惊人,何必这样折腾?

      一时不察,这句心头的自语居然从口中逸了出来,平鸢只好顺势问下去:“盛大人也说过,那执念神思并不是她,是同我一样的愿望结晶,只是品性更坏些,直接度化便是了。”看你的阵势似乎足以应付,当初为什么要做一套亲儿认母磕头认错嚎啕大恸的戏?

      “的确不是她,但那是,她的愿望啊......”要将愿望灵性磨灭是为了天下苍生,那在送走它之前做这一套,是为了宽慰曾经数不尽的眼泪和呜咽,还有,为了所有这漩涡之中无可挣脱的,憾然的心。

      想要实现愿望,也许这也是他骨血里依旧叫嚣的本能向往。

      “平鸢,你可曾感到孤独吗?”盛繁枝倏忽开口问。

      那边石头精还在思忖如何作答,盛繁枝便自顾自地开了口:“之前我有件事骗了你......我并不是什么凡人......”

      早料到了。

      “我们是一样的哦,我也曾经是个愿望,莫名有了自己神志,因着机缘为天道奔波,维护这人间。”

      “你寄身于石雕对不对,我也寄身于事物上,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盛繁枝笑了起来,平鸢这两天在他脸上见过许多笑意,客套的舒心的雀跃的狡黠的揶揄的讪讪的,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得这么惆怅又释然,“人如其名,所以我曾是一枝花儿......”

      “我要为人世清理些事故隐患,却也想尽量满足那些也许背后可怜的愿望,哪怕只有一点片刻,也算是让这些飘渺神思,散得安详。”

      盛繁枝低垂下眉目,平鸢好像在这一刻察觉到了与盛繁枝平素挺拔脊背,好气声姿态撕裂般缝隙里藏匿的脆弱天真。

      “平鸢,山川平原,沧海桑田,我才能得你在身旁,实在有满心欢喜。”盛繁枝突然勾起了平鸢的脖子,搂住了他的肩,加之之前倚在他身上,现在两人是个拥抱的姿势,总算完成了之前盛繁枝想和他有个亲昵举动,好彰显关系亲近的愿望。

      能感觉到平鸢被“打回原型”,陡然僵得一动不动,但是盛繁枝这么多年早就酝酿好了可以将冷硬也炼化的热情和欢喜,此刻就浑然不在意这些。因为两个人的肌肤血肉都是温热的,长久接触的臂弯与脖颈甚至有点子滚烫,迟早有一天,平鸢也可以舒心地同自己作为知己相拥。

      那么无论前路是怎样的惨烈奇诡,自己仍然能生出无穷尽的热忱,直到万物殆尽那天。

      平鸢僵了半刻,冷着脸把他拽了下来,拎到一边继续迈开自己的步子,想起来盛繁枝靠自己也走不了,只好把他往自己身侧一带,由着影子做登徒子轻薄盛“大”姑娘。

      夜色像层暗色薄纱悄悄覆上了整片天,把好好一轮滚圆的月亮也遮得朦朦胧胧。

      盛繁枝忍不住:“平鸢,估摸着要有丑时了。”

      “嗯。”

      “丑时人该休息了,平鸢,你今日如此辛苦。”

      平鸢微微偏头看向一边。

      是啊,两人此刻正在山里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柳暗花不明。

      “呃......此处离镇子其实不算太远,我也老来这的,前面有一处温泉,我们可以去附近清理一番将就一宿。”

      平鸢就像什么因声而动的器械,一骨碌调转了方向,“载”着盛繁枝出发。

      “哎不是不是,那里那里!”

      吵吵闹闹里总算到了盛繁枝口里声称的“好地方”。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看平鸢收拾树枝摆摆堆堆,“啪”一个响指扬起了几尺高的火光,晃得盛繁枝向后仰。

      “平鸢,看不出来,你还挺熟练的。”

      平鸢丢柴火的动作顿了下:“枯柴烤火,是人都会的吧。”

      气氛停滞了微乎其微的一瞬,盛繁枝不以为意地又开了口:“我想去沐浴,平鸢兄可否扶我一下子?”

      平鸢兄.....照理说,你才是“兄”吧。

      盛繁枝靠在温泉池子边上,很是欢乐地看向他:“你不洗吗?”

      “不用了。”

      “那你两三天也不洗澡吗?原来平鸢你也奉行体垢保暖之说吗?”

      平鸢认真思忖了一下自己能不能把池子里泡得两颊飞红的人一拳击飞。

      “很好嘛平鸢,奔波了一天能有温热泉水洗浴一番真的是美事一桩了,你且快快跳下来吧,啊......”我靠,怎么回事......

      盛繁枝诡异地沉默了,这沉默持续到他穿好衣服爬上来,不发一言地找个地方倚靠下来装睡,心里却是小鼓对敲,现在世间横行的神思有点离谱,平鸢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人身是神思凭意愿所化,他也不能,也不能让一些地方如此离谱吧。

      还有丝懊恼,自己当初真是谦虚了,没想到这出呢,早知道自己也塑的更威猛些。

      他看着自己留了疤也能很快复原的手臂,看着自己从头到脚都不会有丝毫改变的躯体,带着一抹叹息,惭愧地睡去。

      平鸢也泛起一抹困倦,想起那家伙突然沉默的样子,红扑扑的脸,不知道是热气熏得还是憋了气,差点哼笑出声,还好柴火噼里啪啦,盖住了他们各异思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戏水弄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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