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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恭喜恭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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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你知道怎样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
他站在铺天盖地的水涧前对着空虚问。
水声雷鸣,万物无声。
少顷,他微微低着头,勉力扯开一边嘴角,笑了。转身走离身后贯穿天地的瀑布水幕。
他每走开一步,水花就静谧一点,待他走进远远的迷蒙中时,瀑布已经奇迹样消失,显出一条宽阔的平缓的绵延柔顺的江水。
他停在一处逐步成型的水湾边。
一株被水洗得发亮,洗得过头,甚至于叶片亮绿得像要发烂的无名花树上——巍巍探出一束枝条,无名花朵红的繁茂灿烂鲜艳。枝条伸得可真儿远,就那么矮矮地杵在他面前。
“好漂亮的颜色。”
第一卷——祸水东引
第一章恭喜恭喜
日头刚出,早市熙攘,打街头走过来一道青年人影,右手着一支柳树条子,步伐轻轻快快,看着愉悦得紧。
“呦,小盛看起来有喜事啊。”卖锅贴烧饼的老板打趣那人。
那轻轻快快的青年男子语气也轻轻快快:“是,今天去给好友接风洗尘的。”
“那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承您关心。”
盛繁枝于是继续向前去,但脸上笑意未消,他就这样带着一抹称心的微笑晃到了一座小庙前面。庙旁边是这个小城的善堂,集市上的妇人说是多年前这里的有钱人家修的,如今那户人家没了,善堂却还在。
盛繁枝这些日子也见过里面人进出,管事的阿妈满脸勤恳敦厚,几个孩子穿着简单却干干净净,叫他很是放下心来。
敛一敛神,他提步迈进小庙,小庙格局一目了然,就正中一间,窗棂老旧却也洁净,估摸是善堂管事阿妈擦的,这小庙平日里也只有善堂的人和附近一些老居民会来了,其实里面拜的是什么,他们也说不清,只是口口相传百余年前,这里很是灵验过一回。
门是闭着的,盛繁枝于是用手上的柳枝条轻轻叩了叩门缝儿,大门呀呀作响地就开了。
“咳咳。”他假咳两声,然后带着眉间掩不住的喜色开口道:“我来接你了。”
案桌上那尊面目不清的小雕像额间开始泛出点荧荧绿光,光点越泛越多越聚越大,直至拢出模糊的人形,一个青年男子在氤氲中盍着双目,等到光散开来,他也走出来。
盛繁枝望着走向自己的,未来的伙伴,心里泛上点甜蜜的惆怅:多少年了,我已经独自游走多少年了?他都要说不上来了,但其实总是很容易想起的,这片土地上人们开始纪年起,他就已经开始斗志昂扬跌跌撞撞一遍一遍踏破山川,山川当然是踏不破的,他也舍不得踏破,破了补了破了再扔的都是衣服鞋袜。
他冲那人影点头:“多年未见了,你可读了那封信,我就是盛繁枝。”
那青年男子颔首垂眉,很是谦虚的样子:“盛大人,信自我有人形之后就拜读了,多谢您结界庇护,如今能成为神使为您所驱,是我无上荣幸。”
盛繁枝哈哈笑了两下:“不必如此,你将是神使不错,而我可算不得什么神,话说回来,你可取了名字?”
男子微笑了:“这些年间自取一名为‘平鸢’。”
“鸢鸟的鸢?”
“不错,平和的平。”
盛繁枝心想鸢鸟凶猛难训,如这神力难制,他却添个平字,一副乖乖样子,怪有趣的。不难为自己牵挂这么些年这只缥缈善灵,从此前路有个同伴,有神力办事也方便。此刻他心情真是轻飘飘地美着,锦绣山河福泽延绵好像都即刻铺开在面前了。
又仔细打量一下平鸢,一身普通式样的黛紫袍子,身量比自己略长半头,估摸八尺有余,面庞白皙,在昏暗的庙堂里泛出些冷冷的白,五官周正,有一道深刻的双眼皮,衬着那清透的黑眸子、燕子尾羽般长而直的睫毛,颇有点扑簌扑簌之感,还有那薄唇和挺鼻。不怪盛繁枝想法狎昵了,实在是一副烟花柳巷都要为之伤情的薄情美人相。尽管平鸢此刻还算恭敬,头肩都微微俯着,还是有点他之前寄身之处那股子石雕的冰冷坚硬味道。
盛繁枝也理解,百年对灵性之物实在算不得太长,平鸢他能修得人身也是因着自己结界护着,此处善良人心的和气养着,等跟着自己游历久了,自然会更有人气。
他看似随意地用柳条在平鸢额心一点,一点露水溅出开来“走吧,这些日子且在镇上歇下,我还有些事要办,神使当如何我也慢慢讲给你听。”
于是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出小庙,影子在日头下与青砖相比拉得老长,善堂此刻门口并无动静,要是正在备饭的阿妈们看见这一幕还不知道得怎么惊讶,怎么一人进两人出,难道小庙又神了?
到镇上客栈里,小厮招呼起来:“嘿---- 盛公子这就回来啦,这位?这位就是盛公子说去接的友人吧,恭迎大驾恭迎大驾,床铺我才打扫得干干净净!”
“辛苦何兄弟了,还有我说,别叫我公子了,无官无名的当不起!哈哈哈哈!”热闹谈笑里,平鸢低低头权当打过招呼,侧身和盛繁枝上了楼。
进了屋,盛繁枝也不坐下,先将竹帘一拉,屋子顷刻暗了下来,他也像突然泄了气,一下子变得懈怠疲惫,几乎是倒在床上,只来得及嘱咐平鸢一两句:“且等我缓缓,你也可以歇一歇,咱们黄昏再出门。”
平鸢:“......?”
不知道盛繁枝做甚,上前一看眼皮真的紧紧闭上,已然熟睡了。平鸢瞧盛繁枝这幅不设防的样子也是哑然,心可真大呐。但他屏神就感到有股子新奇的力量在体内流动,宽广却柔顺,舒畅但有力,这感觉从盛繁枝柳枝一指时就有了,此刻更是无比清晰,他再伸手一探,盛繁枝身上却如初见时一般毫无灵性波动,一丝神气也无。
是了,巧出在那柳条,可东西呢?四下看去并没有,细细想来也不知那柳条何时有何时无的,也是妙。
他挑了个地方坐,调着气息慢慢笑了起来,眉毛一挑,那长却直的睫毛落下来,遮住了眼里流转的弯弯绕绕,很像是盛繁枝认知中薄情美人决意负心前的样子。
而盛繁枝眼睛闭得死紧,因为虚弱被迫陷入深沉的睡眠,就像陷在烂泥里并不舒服,思绪也被拽下去,他又梦见了多年以前--------
“不要轻易祈祷。”睡梦里的他都这样反复默念着,那漫长的奔走的年年岁岁,赶到时总是遍地狼藉的场景一幕幕交错,总是昏黄又暗红的,落日余烬的光温柔地铺在边缘干涸的血迹上。
万物有灵,神思更灵,祈愿于物,灵性相惜。能够行走坐立的难免都有欲念。猛禽走兽想要热血温肉,于是流淌溪流也能溺毙弱质小兽。壮志凡人想要拓展疆土,于是天雷轰鸣劈尽敌方阵营。
事情多了咂出甜头了,于是处处祭祀事事问冥冥,但兽食肉也爱拣肥瘦,人求愿也分婚丧嫁娶权钱名利,万物灵而混沌,如何消化这千奇百怪的指使和千变万化的爱。
混沌的灵性摸索出了回馈世人爱的道路,灵性混沌,最能辩生死。
最浓稠恨意的指向便送他横死,山崩可埋,水决可淹,烈火可炙,天雷可轰。
若同室两人难分虔诚,均渴求对方魂消骨散,灵性也慷慨地一同满足。
想要爱人长久不离分,于是新婚之夜寒风大作,交缠状的冰雕永不分割。
一人祈祷,江水偶有波澜,一人日夜不分全副身心的祈祷,江水也可为他反着打个浪来,一群人日日跪拜神魂崇拜,这江水便能汹涌澎湃,淹灭敌手战绩无败。
若两股愤怒的江水相遇,灵性冥冥中也要为之陶醉,满足,满足他们的愿望,痛恨着的敌手,一个也不会再留在岸上。待欲望平息愿望散去,大地上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那些没许愿的人呢,被笼统归于对阵的人呢,那些莫名被寄托了爱恨愿望的人呢,他们怎么办呢?
“啊......”盛繁枝低呼一声,眉头纠结,想要挣扎着醒转。平鸢坐在那略带诧异的一挑眉,想着要么把他唤醒吧,不过一下子,盛繁枝又无知无觉地呼吸了。
盛繁枝的梦缭乱中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个有爽人微风的半夜,他走近灵力异样波动的地方,嗅见淡淡血腥气,竟是有些踌躇了,然后盛繁枝听见婴童断续的啼声。
他推开庙门,看见那一点淡淡的绿光,那里是个有清明神志的善良灵魂。
眼眶一时密密的针扎似的疼痛,千年万年的奔走,指尖浸润过的或温或凉的鲜血,夜深寂静时和打更声相呼应的粗重喘息,抑不住的眼角水渍,从此都可以有知己倾诉明白吗?
“我是个......游走之人......此法可庇你百年,修得人身,待百年之后,你愿不愿意......与我一同游历,维护这山河秀丽呢?”
只因你是个举世罕见的,再难得的,神思清明的愿望结晶、善良魂灵。
只因你与我,一丝相似,微弱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