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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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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仇恨和怨念将林月深淹没,巨大的不甘和悲痛将他笼罩,理智轰然崩塌,双眼逐渐变得血红,天地间所有的修罗恶鬼应招而来,密密麻麻的将林月深包围,争抢着想要把这个源头撕碎、分食。
白日忽然昏暗,遮天蔽日的修罗恶鬼形成了以林月深为中心的漩涡,啸叫着密密麻麻的涌来,忽然间,本是在争抢的恶鬼开始疯狂四散着想要逃离,却被漩涡重新拖拽回去,是林月深在吸收这些恶鬼,无数恶鬼的痴嗔怨念咆哮而出,被撕碎时发出尖啸的叫声,让人听的心惊肉跳。
天师站在院中,被这一幕冲击到语塞,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随即反应过来,手掐法诀就要将林月深打散。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林月深将修罗恶鬼吃了个干干净净,紧接着俯冲下来,一口咬下了天师正在施法的胳膊,随即将天师扑倒,周身溢出的怨念竟是压的天师动弹不得,林月深本是束起的长发,此刻也四散开来,张牙舞爪的飘散在空中,真真是个厉鬼之像了。
林月深低下头,通红的双眼已经丧失清明神智,他恶狠狠的盯着天师,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杀了他。
林月深张开嘴,露出了满嘴獠牙,猛然咬向了天师的脖子,天师不甘的瞪着眼,他怎么也没到,情爱这种东西竟然会有如此之深的执念,使得让人变成厉鬼也在所不惜。
天师的鲜血涌进林月深嘴里的那一刻,林月深彻底丧失了本性,他一口一口的撕咬着天师,用力的撕扯着天师的尸体,不消片刻,院子里零零散散的四处撒落着天师的尸块。
这一幕,吓晕了听见动静赶来的老夫人,也葬送了自己这已半截入土的性命。
天地间第一只厉鬼就此成型,是带着爱人被杀的不甘与仇恨,带着满腔的怨念和不舍,带着至深的执念轰然出现。
丧失了神志的林月深屠尽了周遭一切生灵,在即将大开杀戒之时突然被一盏金钵击中,一声佛号振聋发聩,林月深遭受重创仓皇逃离,路过一片密集的林子便一头扎了进去,从此,怨念和愤恨将周遭掩埋,近身的所有生灵都惨遭杀害,厉鬼带着不甘和执念长久的隐藏在天地之间,静等时机,再次呼啸而出。
(现在)
落湖村的村民们战战兢兢的听着林中的动静,隐隐地只能听见那只厉鬼的啸叫,不出片刻便没了声响,村民们小心翼翼的等待了片刻,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出现,“娘,你看,太阳出来了。”
人们这才惊喜的发现,以前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阳光,现在突然热烈起来,透过门缝窗边伸进来,在地砖上显露出它的样子,一个小孩子好奇地将手放在阳光上面,过了一会,稚气的扭头说,“阿娘,是烫的。”
村长想起沈云禅的话,天光大亮,阳光重现便可自由生活,满心期待的等到约定的巳时,便试探的推开了房门,贴在门上的符纸腾的一下升起火焰,紧接着其他村民房门上紧贴的符纸也应声掉落。接二连三打开的房门,里面出现的是带着探究的面孔,直到确认没有了危险,日后再也没有了厉鬼的侵扰后,村民们接二连三的奔出房门,肆意地享受着久违的阳光。
林月深站在林中深处,看着这些欣喜地人们,感受着人们之间情绪的感染,林月深伸出手捂住胸口的温热,那是他爱人的温度,他记起沈云禅口中提起过的渊空大师,若是找到这高僧,沈云禅是不是可以在被救一次。
纵使是踏遍万水千山,林月深也要找到渊空。
春秋轮回更迭,鲜花沾雨露,摇曳生姿着度过春夏,叶落纷纷,是熬过了萧条秋冬的树木,林月深走走停停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四季,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胸口的那一抹温热是他的最深的执念。
纷乱的花开得漫山遍野,杂乱的颜色热烈又浓郁,林月深浪迹在春日里将这些色彩收集,扎成花束,紧紧地贴在胸口处,笑的灿烂。
夏日的蝉鸣聒噪又凌乱,雨季来临时高亢的蛙声是夏季独有的热闹,找到一片青蛙最多的池塘,席地而坐的林月深抚着胸口,听着这天地间最自然的活力。
等到落叶堆积,终是零落尘泥碾作尘之时,那是万物回归本体的洒脱,度过了挣扎的生长,绽放的热烈,林月深躺在树下,嗅着泥土的味道,期盼着光的回归。
素白的雪将天地覆盖,放眼望去,满目净白,林月深就坐在大雪之中,感受着万物静寂的肃杀寒冬。
就在这样一个冷寂的冬夜里,林月深找到了渊空大师,又或者是渊空大师找到了林月深。
渊空对林月深说,他的执念会影响万物,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八苦之中,林月深一人独占六苦,放不下的情,求不得的长久,怨恨冲天,终究是踏入无边深渊,致使无数无辜性命陨灭。
所以,渊空此行前来意为解怨驱执念,林月深对着渊空扑通一声,跪在了这苍茫的大雪中,“大师,平生曾有一挚爱之人,执着于长久,思念其爱意,未曾想平白遭受算计,郁郁不得善终,只求大师再救他一次,我愿付出任何代价。”说罢,林月深向渊空重重的磕了一下头,然后迟迟不肯抬起。
那是他初到人间的红尘,承载着满心的欢喜和憧憬,少年不知愁滋味,情窦初开撞上了春色正好,满心满眼的都是对方的模样,心心念念着要将这世上的“最好”尽数留给彼此,如此这般美好,竟是被污秽的东西撕扯开来,落得个阴阳两相隔的结果。
渊空看着长跪不起的林月深,轻叹了一口气,“你不必跪我,你该跪这苍茫大地,跪这无数葬送你手的冤魂,贫僧此次化你执念,望你能舍弃心魔,轮回归来。”
林月深听闻此言,整个人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的头也不肯抬起,只有那颤抖的肩膀和失了分寸的呼吸彰显着林月深此刻的心情,林月深伸出手,攥住了渊空禅衣下摆的衣角,手指一点点用力收紧,仿佛这样就能确定此刻的真实。
他慢慢的抬起头,满眼的泪水让他只能看见渊空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就这样死死的盯着这个虚影,颤抖着张嘴, “大师,只要你能救他,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我甘之如饴。”
渊空伸手将他扶起,道了声阿弥陀佛,无悲无喜的看着林月深, “那么,就请林施主,于今晚子时前来庙堂相见。” 说完,渊空单手立掌,冲着林月深微微一鞠,便转身离去。
艰难困苦之下,独自一人承受着无边的思念,寻找着一份渺茫的希翼,在一瞬间突然得到解脱之时,情绪仿佛还在游离,待到思绪回笼,神志清明之后,庞大的喜悦轰然压下,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眼泪就成了此刻最好的情绪表达。
入夜,子时,渊空来到庙堂前的时候,发现了已经在门前等候多时的林月深,厉鬼不进庙,不是不想,是不能,一步踏入,便是彻骨的痛疼,林月深就算在焦急,也只能在门口徘徊。
渊空走到门前,看了看林月深,伸出手推开了沉重的大门,刻满年轮的木门发出了悠长厚重的咿呀声,像是一场审判开始的号角,渊空沉沉的看了林月深一眼,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请进。”
林月深看向渊空,神情愣了愣,随即坚定的迈过了那道古朴的门坎,霎那间,削肉拔骨般的痛将林月深淹没,每一方血液都扭曲着挣扎着想要逃离,庙堂里摇曳的烛火,明晃晃的拽着林月深的神经,沉厚的木鱼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林月深的灵魂,林月深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死死压制住即将痛呼出声的啸叫。
渊空伸手扶住了他,跟他说,他身上的业障实在是太多,须得将全身罪孽清楚,沈云禅的魂火才能完整取出。
月上柳梢头,漫天烟雾薄,苍蓝的穹顶被一场大雪洗出了原本的颜色,夜色清冽,是连梅花都嫉妒的好颜色,百年古树盘虬卧龙的枝干下是一座屹立在风雪中的庙堂,今晚庙堂的梵唱格外的长久,洪亮庄严的一圈一圈涤荡开来,丝丝缕缕的香火蜿蜒着爬上半空,隐身于万物之间。轮回的梵唱一刻不息,中间似是隐隐的掺杂着痛苦的嘶吼。
林月深跪坐在庙堂中间,身形随着颤抖的呼吸明明灭灭,额前的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死死咬住的下唇此刻也在丝丝渗血,直到天启微亮,林月深才从这重叠的梵唱中解脱出来,那是向死而生的挣扎,在厉鬼的怨念与净化的诵佛声拼命厮杀中,林月深已经丧失了气力,精神也已混沌,唯有一片心澄澈清明。
林月深看不见的是,缠绕他满身的业障,此刻已变得稀薄,圈圈绕绕的收紧、贴合在林月深的皮肤上,一片黑暗的颜色中,一根红线闪着微弱的光亮赫然显现,掺杂在其中,隐没进林月深的胸膛里。
渊空将手按在林月深的头顶,嘴里颂了句佛号,帮林月深固了固精魂,一瞬间,思绪回笼,林月深抬起头来看着渊空,一双眼里满含期盼,好似在告诉渊空,再大的苦难他都受得,渊空将手上的佛串摘下,套在了林月深的脖子上,佛珠贴上皮肤的那一刻,暗金色的铭纹顷刻显现,林月深觉得自己飘忽着要挣扎着四散的精魂被瞬间钉在了体内。
渊空将林月深从蒲团上扶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本经书递给林月深,“还请林施主在休憩的日子里反复诵读,净化自身,下月,子时,请再次前来一叙。”渊空双手合十,冲林月深微微点了点头,渊空身后的小弟子便上前将林月深送出了庙堂。
林月深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缓缓关闭的大门,心存的希望更加浓重,细碎的雪花夹杂在风中,打着旋的扑来,纠缠着肆意飞舞的长发,冰凉晶莹的攀挂在林月深的睫毛上,雪后的阳光不似夏日骄阳般的火热,轻轻柔柔的落在成片的雪地上,氤氲迷雾的天地之间有了一抹温暖的颜色,林月深身处其中,笑意温柔。
带着期盼的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当林月深再次敲响那扇大门的时候,渊空已经站在大殿里等待多时了,大殿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树起了无数的经筒,每一轮的经筒旁都供奉着一盏长明灯,豆黄色的光晕随着大殿里人的动作摇曳,经筒的影子晃来晃去,像是挨挤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的灵魂。
“每一轮经筒,每一盏长明灯都是你执念的转化,林施主则须转动这万千经筒,颂遍天下至善,为每盏长明灯剪去负赘,剪断纠缠的执念,方可散尽恶缘。”渊空对着经筒猛然一挥衣袖,天地间沉沉的响起了那晚曾连接不断的梵唱声。
林月深拿起供桌上的金剪,当他靠近经筒的那一刻,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烧感,痛苦的让林月深一下子弯下了腰,长明灯的灯火炙烤着他的双眼,不肯舍弃的执念正在拼命吞噬着林月深的神志,林月深用力扶住了桌子,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手指碰上经筒的瞬间,巨大的痛疼猛然袭来,挂在林月深脖子上的佛珠突然金光大现,每一个铭纹浮现在空中,牢牢的护住了林月深的精魂。
林月深周遭的环境瞬间变化,万千的经筒和长明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狱的业火、滚烫的岩浆,炙热将他重重包围,无数冤魂凄厉的嚎叫将林月深刺穿,周身上下,遍体鳞伤,林月深拼命的抬起头,伸出双手想要从这炼狱中逃离,可那冤魂接连不断的扑到林月深身上,将林月深拉回,怨念与仇恨逐渐将林月深淹没,蛊惑着林月深重蹈覆辙。
就在林月深逐渐丧失自我之时,胸口中猛然爆发出一团光亮,所及之处,冤魂退散,这光亮层层叠叠的将林月深包裹住,隔绝了一切纷乱的声音,那不甘的冤魂尖叫着扑上来,想要重新拖垮林月深,却被这温热的光猛然弹开。
熟悉的气息和温暖让林月深泪流满面,仿佛是得了力气一般,林月深拨开阻碍,重回人间,每一轮经筒已经转动,每一盏长明灯也已修剪,经筒上的佛文点点浮现,交织成万缕佛幡,浮动着飞向林月深,丝丝绕绕的缠在了林月深身上,呼吸间,佛幡跟随转动,渐渐覆盖了林月深满身的业障。
待到一切平息之后,渊空交给林月深一支笔,一页纸,跟林月深说,“此次离去,不再约定相见时间,林施主需叩遍这天下大山长路,抄写万千卷佛书经纶,待到完成之日,请与子时前来与贫僧相见。”
冬日的冰雪消融牵绊着春日的明媚,时间的轮回就像是转动不息的经筒,四季交叠更替,林月深的脚步踏留在世间的每一座山岭之上,在那云雾缭绕的山顶之上,郑重叩拜,在蜿蜒曲折亦或是直通天边的道路上,虔诚祈祷,寂静的深夜里总是陪伴着林月深的是一盏温热的油灯,那用着赤诚之心抄满纸张的佛经,总是会顺着林月深的指尖没入,纠缠着林月深的冤魂也会得到一份解脱。
夏日蝉鸣,看云卷云舒,林月深执笔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感觉周身一轻,捆扎着自己的东西突然崩断,这场旷日持久的修行终于是踏入了终点。
入夜,子时,林月深如约来到庙堂,他跪在蒲团上,虔诚的对着这万千神佛叩拜,渊空出现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林月深,一言不发,林月深似有所感的站起身,回过头,冲着渊空行了一个合十礼,“大师,如今怨念已除,还烦请大师再救沈云禅,了我心愿。
渊空看着他,问他明不明白这样做的的后果,林月深轻轻的笑了一下,“挚爱为我烟消云散,我却独享他的修为与功德苟活至此,如今得有机会能挽救于万一,任何后果我都心甘情愿,只求再见挚爱一面,摸一摸他的脸。”
渊空看着林月深,轻叹一声阿弥陀佛,抬手伸向了林月深的胸膛,一团温热的光从他的身体中被拉出,当完全离开林月深那一刻,光亮四散着扩大,冲破庙堂的门窗,恢弘着照亮了方圆数里的天地。
渊空单手立掌,轻声诵念着佛经,光亮渐渐平息,一个红衣少年的身影逐渐浮现,林月深站在一旁不敢出声,害怕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害怕这是一场还没有清醒的梦境,直到沈云禅的身形完全浮现,回过身冲着自己歪了歪头,林月深这才真情实感的觉察到,沈云禅真的回来了。
当初厨房的姨娘告诉林月深,人高兴了也是会哭的,林月深竟是不相信,他在想有开心的事情为什么要哭呢?直到今天,喜极而泣的自己向着沈云禅奔跑过去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眼泪,不只是只有悲伤的时候才有。
沈云禅张开双臂接住了扑向自己的林月深,林月深紧紧的抱住沈云禅的背,把自己的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沈云禅的肩膀上,等不了情绪稳定了,林月深把脸埋在沈云禅身上,声音闷闷的说:“云禅,你多爱我我就多爱你,你好好活,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
沈云禅猛的将林月深推开,双手死死的钳住他的肩膀,看着正在逐渐虚化的林月深,呼吸之间颤抖的全是嘶哑的痛苦,林月深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中翻涌的悲痛让林月深一下子失了方寸,林月深伸手捂住了那双眼,亲了亲沈云禅颤抖的嘴唇,“云禅啊,我罪孽太深了,疯狂的执念只会让我重蹈覆辙,我想着那干脆让你活下去好了,对不起,云禅,让我自私这一回,下辈子,下辈子我再去寻你,再对你死缠烂打,好吗?”
沈云禅在林月深的掌下痛苦的闭上了眼,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感受到敷在眼上的温热逐渐消散,林月深的气息也开始弱不可闻,沈云禅猛地睁看眼,却只看到了林月深最后留下那一抹不舍又温柔的笑容,他竟是没有同林月深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喜欢也好。
隐匿在暗处的蛐蛐突然开始高声嘶喊,撒落在角落的香灰被风裹挟着扬起,缠绕着高挂的经幡向着远处飞去,消散,大殿中的神佛向来都是垂眸看着前来祈求欲望的庸人,一如现在跪在蒲团上失声痛哭的沈云禅,皆是徒劳。
那一天相遇的少年啊,我原来回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只要能与你相识、相知、相爱,哪怕一生平苦贫困,我亦甘之如饴。
情缘如花自开落,缘来缘去莫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