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莓》鸢乖

3、拥抱

　　邓村的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才如梦惊醒，恍惚间过去了好久，已经下雪了。
　　冬天比母亲早一步来到了我的身边。
　　姥姥这边茶叶早就结束了，空气中没了平日里的茶香，她抿了一口白开水，抬眼打量我。她总说我长得像我母亲，尤其是这一双眼睛，真是一模一样。
　　我就笑笑，顺着她的话说，让她最大程度地保持愉快的心情和对我的喜爱。
　　“橙橙，下雪了，你妈就要回来了。”她眼睛看着远方，和我共同期盼着。
　　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次回来了，我就把我这次茶园挣的钱，给她一些。她现在过的肯定也不好，真是的，程志国当年给她的钱，她就应该拿着。”
　　我没笑，也没说话。我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但是如果告诉姥姥的话，只怕她现在能气死。
　　母亲没要那些钱，理由很简单——她想把这钱留给父亲，想要父亲过的好一些。
　　我不理解，我想我不会理解。母亲这种爱，我恐怕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尝到了。
　　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安莓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看了半天才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小姑娘声音脆脆的，也甜。看着我又看了两眼姥姥，犹豫着先和谁打招呼才好。
　　姥姥想搂她，她顺势扑进了姥姥怀里，把脸放在姥姥肩膀上，蹭呀蹭。
　　“姥姥……”她看着我，“橙橙姐姐！”
　　我点点头，这算是回应了。
　　我看着她安分守己的样子，忍不住想，这么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抱起来是个什么感觉？想了一会儿后，我发现自己的想法有点无聊，站起身想进屋子，却突然怀里多了一个小团子。
　　小团子抱着和料想中的一样，暖暖的，软软的。怀里突然多了一个温暖的躯体，温度让我觉得发烫，和她相挨着的皮肤都带有一种灼烧的感觉。
　　太烫了。
　　八年来，我一个人摸爬滚打，在黑夜里摸方向，在冰冷的角落苟活，我以为我没什么想要的才是，可是我却没想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就让我乱了阵脚。
　　太亮了，因为这一个怀抱，我好像看见四周原本灰暗的景色有了光彩，太阳打在身上有了温度，万物之处都带着美好。
　　我有多久，没有拥抱过了。
　　我也快忘了。
　　我原本以为，我的心应该随着经历没了温度才是，可是因为一个拥抱，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
　　它跳的好快。
　　安莓像一束光一样，打进了我的生活，从此那些我习以为常的阴暗角落，也多了一盏灯。
　　我没推开她，她抱了一会儿又仰起脸来看我，笑的仿佛春天第一朵盛开的迎春花，又好像春回大地的第一抹朝阳，我看见天边有飞鸟和白云，那些我平时看不到的美好，在这一刻尽数涌进了眼睛。
　　“橙橙姐姐？”
　　她带着疑惑问我，或许是在好奇，我为什么看着天边发呆起来。
　　我有私心，我不想放开这份温暖，但我明白安莓此时还不懂事，她不懂得的还有很多很多。
　　安莓看我不说话，觉得我大概不开心，所以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果，塞到我的手里。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理解，闭嘴没说话，等着她开口。
　　她看了看左右，悄悄附在我耳边：“可别叫奶奶看见啦，不然她肯定会不让你吃的。”
　　我好笑：“为什么？”
　　“因为我奶奶就是这样，看见我吃糖，就收走了！所以姐姐，我们不能让别人知道呀。”
　　我不知道如何回复她的话，想了一会儿决定和她讲讲道理才是，毕竟好歹叫我一声姐姐，不能把人带到沟里去吧？
　　我看着她，尽力让自己语气温柔：“莓莓，奶奶不让你吃糖是为了你好呀，你这么喜欢吃好吃的，要是因为吃多了糖牙齿坏掉了，不就吃不了好吃的了吗？”
　　她听了这话，捂住嘴巴，看着口袋的糖，又看了看刚刚塞给我的一把糖，犹豫不决。
　　过了几分钟，她把刚才塞给我的糖拿了回去，自己的糖也拿在手里，眼巴巴地看着我：“那我们把糖丢了是不是就好了呀？”
　　我挺想问她，把我的拿回去干什么。
　　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所谓了，这种无聊的问题没必要问出来，因为答案就在心中。
　　“其实，偶尔吃一两个还是可以的。”我看着手抓着一把糖，手足无措的她，哭笑不得。
　　“偶尔是什么？”
　　“就是有时候的意思。”
　　她看着我，这次没怎么犹豫，又把手中的糖大半分给了我，脸上重新画上笑容：“那姐姐你也偶尔吃两个吧，这样不会影响我们吃好吃的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起来：“姐姐牙疼，吃不了糖。”
　　她分外固执：“那就，牙不疼了再吃。”
　　“……”
　　看着她固执的小脸，没办法，我低头认命。
　　从她手中拿了好几颗，她的小脸仍旧不太开心，估计因为那一大把我没有接过的原因。
　　我耐心哄她：“姐姐这几天牙真的很疼，等过两天我牙不疼了，你再请姐姐吃糖，好不好？”
　　她听了，犹豫一会儿：“那我下次给姐姐带好多好多的糖果，我要把我家里的糖果都带给姐姐吃。”
　　“哈哈哈……”
　　我被她逗笑了，笑过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的心情很好。
　　因为安莓，因为这个五岁大的小团子。
　　她撇嘴：“等我明年的时候，我就六岁啦。”
　　我没听懂，等着她说下句。
　　“等明年了，我就可以和姐姐一起上下学了。”她撑着脑袋幻想：到时候我用我的私房钱，给姐姐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好不好？”
　　我想回她，不用了，留着自己吃吧。
　　可是对上她那双眼睛，要出口的话又忘的烟消云散，鬼使神差地冒出来一句：“好。”
　　她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似乎为我的爽朗答应感到开心，又好像在为了以后的好吃的而高兴。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心思猜不透。
　　我抬头看向远方，我看见，雪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