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清华》兔子璇玑

4、既无来时路 向前走

　　“你在这……”薛雨桐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我回身，他站在背光处，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有事？”我应了一声，仍然转身望着如墨的天空，月亮西垂，没了半边，不知何处，依稀能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天快亮了。

　　“想什么？”他走到身边，侧头看我，好奇的问道。
　　“胡乱想想，也没什么……”我答，把披风解了给他，这夜深露重的，他就只着单衣，还真是仗着自己神医的名号天不怕地不怕了。
　　“你和他，怎么了？”他问，接过披风，慢慢的穿上。
　　我一怔，半晌，轻声道：“为什么这么说，我们向来就没有什么。”
　　“二十年的爱恋，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如果那时可以放下，你又何必这么痛苦，那时如此现在也不会改变。可是你变了，你的眼里清明不似常人，你的姿态翩跹不似以往，看着他的眼神也没有浓到化不开的柔情。”他一连说了许多，我倒是愣了，不过见了那一面，他的观察却能这么细致入微，让我有点露馅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追问，似乎不得到答案决不罢休。
　　“许这天下人都爱他，就不许我不爱他，这是什么道理！”我反问，他立时怔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不确定的问道：“你真的放下了？”
　　“放下……”我喃喃的重复，脑海里涌出了许多记忆，那个公孙础润试图永远抹去的记忆，那一夜，借着酒醉，按住那人的身体，品尝那人的眼泪和呜咽……那人毫不留情的持剑刺过来，冰凉透骨的寒意还残留在身体里……那些光景遥远而又虚幻，让我分不清这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仿佛连这颗跳动的心也不再真实。够了，二十年的执着，不过换来了一场闹剧，那人那么决绝的转身，连背影都是奢侈……

　　我回忆着醒来的总总，现在再想韩心铭，连样子也模糊了，还谈什么放下，想到这，身子里又涌出了当日利刃入体时那冰凉而又残忍的恨意。我淡淡一笑说道：“欠他的都还他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薛雨桐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半晌，一声叹息，“我那时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之中有谁会先不爱他，那人肯定是你。你比我明白，放手让他走也是一种给与幸福的方法。”
　　我淡淡一笑，转身看着东方发白的天际。薛雨桐，你可知道，只有死亡才能阻止公孙础润的爱，他不爱不是他不想再爱，而是不能再爱。他这一生短暂而又可悲，我，决不能走同一条路。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我换了身衣服准备去上朝，经过紫莹房间时，她已经起身，经过几日的调适，身子已无大碍。知道我不爱用早膳，硬是逼着喝了点粥……即便在病中，她还是操心我的起居，我还笑着说过“难道离了你，我便连饭也不会吃了！”她倒没反驳，苍白的素颜绽开微笑，由着我一口一口的喂药……

　　刚进大殿，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射来，我抬头看了半晌，终于认出了那个瞪着我的糟老头就是韩道同，韩重阳的爹，也是当今韩贵妃的父亲。国舅爷权倾朝野，自然不会将我这等空壳子王爷放在眼里，这世道……轻轻一笑，站到朝列之中，前面的二王爷公孙子彤回身看了我一眼。我微微点了点头，就当是打招呼了。

　　公孙子彤凑过来担心的问道。“国舅爷看你的脸色不对，你是哪里得罪他了？”

　　我直觉要坦白的说，目光突然触到他的眼角，不过二十六岁，皱纹丛生，生生的咽下了要出口的话。摇了摇头应了一声“没事”，含糊带过。

　　“国舅势力庞大，暂时不要招惹，”公孙子彤不放心的嘱咐，隐约有些笑容，但是十分的疲累。眼下淤青一片，不知有几个昼夜未睡好觉了。

　　心里一紧，我问道：“怎么，黄河治水的事情还是没有着落？”

　　公孙子彤愣了一下，深色的眸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半晌，问道：“六弟，你怎么了？”

　　我一愣，这才发觉一时失言了，这个壳子的主人那时心里眼里只有韩心铭，根本不管朝中的事情，哪里会知道公孙子彤和韩道同的争权夺利之事。
　　我上朝虽才几日，但是朝上的态势却看的清清楚楚，公孙子清和韩道同各占半壁江山，两派争锋相对，每每斗得你死我活。这次因为黄河决堤，治水无功，二哥这一派已经死了不少人，目前自然是处于守势，韩派气焰正盛。那么今日韩道同的表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公孙子彤对这个六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疼到骨子了，所以我刚刚便顺意而言，不曾防备，见他瞪着眼睛奇怪的看着我，我一时还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掩饰，正在这两难之时。

　　“皇上驾到……”门外宣道，我连忙退到公孙子彤身后，大大的松了口气，跪地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议一向无聊，都是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韩道同跟二哥分掌两派，大事内定，小事才拿出来议。在我快要睡着了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刚结束，公孙子彤就转身过来，我连忙凝神，准备编个什么借口，他却嘱咐道：“二哥现在还有些事，六弟，晚上二哥到你府上找你，可别不在……”不待我反应，就匆匆的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海里闪过无数个与这个相差无几的画面，他的性子一向风风火火，做事雷厉风行，留给我的永远是背影，可是正是这副身躯，从小到大为我挡了多少风雨。他知道我不喜欢朝中的争斗，千方百计的护我周全。得了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想到我，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也一清二楚，有时为了让我高兴更是费尽心思。
　　我出事的时候，他奉命去治理黄河，朝中消息封锁，他不知如何得知，那日我在园子里坐着，他疯了似地冲进来，血红着眼睛，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嘴里嘀咕着“不怕，不怕，有二哥在呢……”我心里一暖，淡淡的笑开了，那是我来到这世上的第一次笑，笑二哥那么狼狈，那么温情，笑他攥紧我的手时手心里炽热的温度。
　　二哥，我不懂事惯了，装作不知道，逼着不去想，强迫自己习以为常，都过去了。从此，我要站在你身边，我要站在你身前，为你遮风挡雨。

　　正想着，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六王爷，请留步。”是韩心铭。那时我正在出宫的路上，宫门就在眼前，正踌躇着是不是直接忽视继续往外走。

　　他继续说道：“堂哥得罪之处，臣在此向王爷赔罪。”

　　我一愣，想到今天韩道同的眼神，觉得嘲讽万分，冷笑出声道：“韩尚书如此大礼也不怕折煞了本王……”说着也不管他，自己照常往前走。

　　“你给朕站住。”身后一声暴喝，我顿住脚步。转身一看，韩心铭身后站着当今的九五至尊，此时正一脸恼怒的看着我，彷佛那日是我调戏了他韩重阳，而不是韩重阳调戏了我，真真是岂有此理，虽这么想着，我还是立刻跪地行礼“臣弟参见皇上。”韩心铭也跪了下去。

　　公孙子清可能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走上前来缓声道：“那天的事我都听韩尚书说了，你也教训了韩重阳，应该解气了吧。”

　　教训？我哪里敢动他啊！但是公孙子清面前，我还是不能太无礼，便说道：“韩尚书也是小题大做了，臣弟怎么会记挂着这种事！”

　　公孙子清一愣，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说，立时哑然，过了半晌才说道：“既是如此，想必这事情已经过去了，都起来吧。”

　　那韩道同怪不得可以如此嚣张跋扈，看公孙子清今天的态度我也能明了几分了。光对付韩道同，二哥就已经十分吃力了，公孙子清又是忠奸不辩，二哥的前途简直就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