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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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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夏意酝酿的五月。晴朗的午后,我在露天篮球场边拉小提琴,我的两位兄长在场内练球。音乐声和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组成的和弦听起来格外和谐,让我记起小时候暑假里宁静又愉快的每一天。
我的练习曲是《Por Una Cabeza》,没进行多久,一根琴弦就不堪重负地断了。于是,我坐在场边专心围观兄长们如火如荼的『One on One』。
眼前的画面是三哥持球,我哥防守。只见三哥先是从半场运球到三分线附近,谨慎地寻找机会。他瞅准时机猛地加快运球节奏,意图从对手右侧突破。我哥显然也觉察到他的目的,几乎同时做出反应。然而,就在他被晃出一步的瞬间,三哥却敏捷地撤步,从防守弱侧突破而过。
“早知道会这样!”我哥反身追击,借着巨大的身体优势把进攻完美化解。
两人陷入僵持状态。
假动作晃人不成,三哥又尝试了变速突破。这次,他因为技术生疏被断球,眼睁睁看着我哥完成『奔袭己方油漆区——用华丽的欧洲步晃晕空气敌人——上篮得分』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
“阿寿!”我哥用一记炮弹般的长传球精准地把球送进三哥手里,“你有两年没摸过球吧?动作迟钝太多了,都快赶上我们加菲猫了。”他跑过来,大摇大摆地抢走了我手里刚开盖的水。
我黑脸。这个人怎么一运动就兴奋得不大正常呢?
“可恶!”三哥咬着牙把球砸在地面上,又在它猛力回弹时牢牢抓住,球击打他的掌心时发出『啪』的脆响。“再来一局!”
新一局对攻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三哥根本防不住我哥的突破,被对方利落地一步过砍下两分;轮到三哥进攻时,他依旧运球到三分线外,稍作佯攻后突然撤步投篮,三分进账。
“你输了。”某个傲娇的少爷这才有点开心的迹象。
“今天练的是突破,你给我讲点武德。”我哥借着不太大的身高优势rua了一把他表弟的短毛,“不过做得不错!只有抓住对手的纰漏穷追猛打,才能赢。”
“你干什么?!恶心死了。”三哥更在意他的爪子。
“哟!加菲猫。”三哥走过来,大摇大摆地抢走了我手里第二瓶刚开盖的水,并且无视了我的眼刀。说到『加菲猫』,这个讨厌的外号是他给我起的。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我和圆滚滚的猫联系起来,我从小唯一希望的是让他停止这么叫我。
“我在围观你被宇多田叶虐菜。”我发挥毒舌技能。“赛前突击这两下子能行吗?县大赛可没几天了。”我又忍不住提醒他。
“我不会再放弃了。”三哥仰头把水一饮而尽,捡起篮球又开始了各种意义上的『急训』。他的语气和表情失意又不甘,仿佛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比起被打进医院,对篮球的疏离才是最严厉的惩罚。
我有些迷惑。我一直以为他放弃打篮球是因为突然对此失去了兴趣和热情,但他的样子又分明像在心中不曾间断地呐喊『我想打篮球!』。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要因为腿伤就轻言放弃?两年的空白,真是太可惜了。
他的悔恨和我的惋惜不会产生任何作用。
“三哥努力!我会坚持去给你加油的。”所以,还是拼命给他加油吧。
5月19日,金曜日,县大赛开赛。
我不会打篮球,运动神经也欠发达,更别提对此拥有什么狂热的兴趣,但念在要给三哥的『首秀』加油,我就冒死向老师撒谎去保健室,实则跟着我哥乘电车偷渡到体育馆。
到达时,比赛已经开始了。我借我哥之便踏进比赛场地,还没来得及看清赛况就听见嘘声四起,嘘声紧接着升级成全场大笑。不远处的篮下,清田像猴子一样捂肚、狂笑、蹬腿,他旁边的神也忍俊不禁。
“白色10号五次犯满,离场!”裁判声色俱厉,手指朝着红发怪人发射隐形炮弹,把对方炸得一激灵。在红发怪人的脚边倒着一名神志不清的对手,看样子俨然经历了残暴的打击。
我和我哥一致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Hey!宇多田老师,吊车尾!”清田迫不及待地爆料,“你们看到了吗?!湘北10号真是笑死人了,哈哈!竟然灌篮到别人头上。真是超级白痴,哈哈……”
事实证明,灌篮到别人头上只是湘北的画风意外歪楼。比赛重新开始,赛场上,三哥稳稳投出第二个三分球。他太久没摸球,姿势仍然标准得像教科书。球一离手,这家伙就露出个明朗的笑容。
三分入网的画面让我想起另一个人,而他恰好也在场——神敛去笑意,毫不旁骛地关注着三哥的表现。海南队一贯重视对手,我觉得神大概率会把同样以三分作为武器的三哥剖析一番,搞不好已经构思出了战术蓝图。
我哥倒没想这么多,只是欣慰:“看来阿寿这小子还有不错的手感啊。”
托他吉言,『阿寿这小子』不错的手感一路保存了大半个月。这段时间里,我在追湘北的比赛中获得了追剧的快乐。不知是我方太强还是对手太菜,湘北总以夸张的大比分取胜。然而,在实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湘北只派最能打的『五小强男主』虐满全场——
比如,身体素质超人却总趁我没反应过来就五犯的红发弹簧人,他永远在打破自己的记录,以至于每逢他下场,我都忍不住看一眼计时牌,在心里感叹『又提前两分钟啊』。再比如,所向披靡但独断独行的黑发酷哥,比起本尊,他的拉拉队更绝。还有个子不高却极其灵活的『菜花头』,以及抓得一手漂亮篮板的『大猩猩』。最后,当然少不了前身是江口洋介头混混头子的我三哥。
据同班的清田预报,意气风发的湘北即将在本周六踢到第一块铁板——翔阳高校。不巧的是,这一天我被藤原老师叫到音乐部特训。
“宇多田同学!”藤原老师及时把我即将出逃到体育馆的注意力拉回来。
“抱歉,老师。”我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始练习。
最近,我和其他菜鸟每天都要训练到很晚。嗓子负荷是大了点,但取得了不错的成效。我逐渐发现自己找音准比其他人来得更快,高音上得也更轻松。所以从前天起,藤原老师有了扩展练习曲音域的趋势,比如——
“There’s hero
If you look inside your heart
You don’t have to be afraid
Of what you are
…… ……”
我唱起了表面难度不算高的《Hero》。
“你的胸声穿透力强,明亮有力。我觉得去掉那些细腻的技巧后,你完全能把这首歌唱出来。”把歌谱拿给我的时候,藤原老师是这么说的。她的语气里没有夸奖的成分,但不无鼓励,我只觉得上来就让高中生唱Mariah Carey的歌会不会有点不自量力?
果然,翻车来得迅速又猛烈。我第一段主歌将将唱完——
“停!”藤原老师一声令下。
我随即悲催地以为又要挨批了。
没想到是远山学姐。“远山同学,你今天状态欠佳。第五次弹错伴奏了。”藤原老师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歌谱。
“抱歉,老师。那我们重新再来一遍吧。”远山学姐顺着老师的指尖寻找出错的片段,余光却向着自己的腕表流转。看到时间,她轻轻皱着眉头拨弄了一下颈间的『K』吊坠。
“今天就到这里。也难为宇多田同学能跟着你一路唱下来。”说完,藤原老师就向所有人宣布练习结束。
几乎在老师踏出琴房的同时,远山学姐拿过包包,对着镜子整理了漂亮的栗色头发,补好唇妆,留给我们一句『我有事先走一步,善后工作拜托了』就像阵风似的离开了。
“这么着急是赶去看球赛吧?”Zac学长吹了声口哨,象征地抬眼捕捉了一下早已不见的身影。
“毕竟是翔阳今年的首秀哈。”小胖哥憨笑着附和。
我诧异于文艺的远山学姐竟然对热血篮球感兴趣,又想到这时候三哥的比赛已经开始了,于是三下五除二地打扫完也赶去体育馆。
登上观众席,放眼望去搜不到任何空位,我只好站着观望。对面的坐席上有一支绿色军团正爆发出齐刷刷的呼喊——『翔阳!』『翔阳!』『藤真!』『藤真!』。不仅如此,这支酷似克隆人的队伍还整齐划一地把饮料瓶敲得震天响。远山学姐就站在下方的赛场边,视线坚定又专注地追随着场上的某个身影。
比赛到后半场,虽然比分稍有落后,湘北众的士气没有输给对手,看样子还没踢到铁板。不过我看,身为国中MVP的三哥却俨然结结实实地踢上了他的第一块铁板——体力不足。在Box One的高强度防守下,他无论怎么做都摆脱不了专门盯防他的翔阳6号。这家伙偏偏拧着一股死不服输的劲儿,从队友手里要来了球,接着——怒打一铁。
见状,我连忙跑去场边等候,希望能在三哥需要场外援助时及时搭把手。在场边近距离观看比赛的除了远山学姐还有海南篮球部,以及一支身穿墨蓝色外套的队伍。考虑到自己和神学长之外的篮球手毫无交情,我选择从默默溜到远山学姐身边。
“小惜?”远山学姐对我的出现表示有些惊讶,“你也来看比赛吗?”
“是的。我来看湘北。”
“那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哦。因为如果湘北输了,我可是会很高兴的。”远山学姐的语气像在开玩笑。她望向越来越大的分差和乐观的赛况,手指拨弄起『K』吊坠。看着『K』吊坠光彩流转,我猜到『K』背后的谜底是响彻全场的『Kenji』,『Fujima Kenji』。
就在刚才,红发弹簧人成功摘到篮板,但为了躲避对手盗球无意击倒了对方中锋。这一肘子不仅没让对方负伤离场,反倒为他增添一次犯规记录。从此,红发弹簧人在篮下变得畏手畏脚,几乎失去了所有威胁,湘北的士气由盛转衰。
此消彼长,翔阳势头正猛。
“翔阳!加油!”
“藤真!加油!”
“藤真健司!”
那支绿色拉拉队的加油声显得格外聒噪,我默默地向远离远山学姐的方向挪了几步。距离比赛结束还剩5分钟,湘北落后了12分。我不希望三哥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好不容易回到球场,最终抱着遗憾止步于此。
“三井!”湘北板凳区的呼喊让我回过神来。
处于体能极限的三哥又一次外线出手时,在翔阳6号的猛扑下失去平衡。他费力地撑起身体,后背因为大口的喘息而剧烈起伏。红发弹簧人上前想帮忙,被他厉声喝退。就在我以为他会借此机会好好喘口气时,他干脆地走上罚球线连中三球。
“不许后退!全力拼抢!”再次投入比赛时,三哥的声音充满气势。
“我不会再放弃了。”原来他之前说过的话并不是解答我的疑问,只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燃烧全部的斗志,三哥让球场上下起三分雨。
我记起国一那年去看他的比赛。那次打得很艰难,不管武石中学怎么拼抢,始终被对手死死压住几分。全队人心涣散,认为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唯独三井寿这家伙信心昂扬地鼓励大家坚持下去。经过漫长的低谷和弯路,那样自信满满的表情终于又回到他的脸上。
留下五个完美的三分球,与队友合力追平比分,三哥离开赛场。如果这时候他问我『加菲猫,你哥这场打得怎么样?』,我一定会毫不夸张地告诉他『简直帅呆了!』。
现在我确信,三哥对篮球的热爱决不输给任何一个篮球少年!
散场的路上,远山学姐的眼圈发红。比赛结束那一刻,她就哭了——明明充满期待和骄傲,翔阳却没能如愿晋级。
我发自内心地为三哥感到高兴,同时因此感到过意不去。我不知道怎么做能让她好受一些,纠结片刻后有点艰难地开口:“学姐,我很抱歉。”
“嗯?为什么?”远山学姐的伤感被打断,眼带困惑,“小惜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场比赛湘北赢了。”我诚实地回答,说完后突然觉得更糟了——这不是在揭人伤疤吗?!
远山学姐吸了吸鼻子,挤出个勉强释然的笑容,“虽然健司不能去全国大赛让我非常难过,但比赛就是这样啊,有输有赢的。”她抬手捏了捏我的脸,“你这样倒有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别因为支持的球队获胜而对我愧疚啊。”
“啊,对了。我们海南大附属本来是要留给健司来打败的,这么一来他们只能替翔阳报仇了。小惜要是过意不去,下一场和我一起给自己的学校加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