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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暗卫 ...

  •   明伏羲赤脚站在角落里,她浑身都是粘稠的药水,脚下的木地板很滑,湿头发紧紧贴在她的脸侧和肩上,冰冷不适,但是她不敢抬头,只摇摇晃晃地倚墙站着。
      她紧张地攥着手指,忍不住地瑟瑟。

      昏暗的房间中间摆着一个圆桌,桌边坐着两个男人,正决定着她的去向。

      其中年轻的一个喝了口茶,声音又轻又软,脸偏向另一个男人,扁着嘴撒娇:“哥哥,我看她很好,怎么就不能给了我?”

      年长些的虽说冷着一张脸,但那神情里说不出的温柔,他伸出手摸了摸年轻人的头,耐心温声解释道:“她已受了三年的毒,骨子里都是药气,熏着你那可怎么办?”

      “我从小就吃药,”年轻的男人抱住身侧人的手臂,晃了晃,“又怎么会怕这个,哥哥,给我罢。”

      “罢了罢了,真是坳不过你。”另一个撑着头,他显然很受用,虽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眼间盛满了无可奈何的妥协,含笑着应下来。

      年轻公子抬步出去,门帘被放下,刚刚才有着一丝光亮的屋子彻底黑了下来,只桌上的一盏灯烛轻轻晃动着。
      目送着年轻公子出门,男人沉默地坐着,放在桌上的手指轻点,手腕下压着前几日那年轻人送来的信,封面上书一行漂亮的行楷:兄长梅枝敬启。

      沈梅枝垂眸凝视着信封,突然砸碎了手边的茶盏,碎瓷片溅上明伏羲的脚背,她小幅度地动了动脚,咬紧下唇。

      沈梅枝走过来,他掐住明伏羲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男人下手很重,明伏羲觉得下巴都快裂了。
      她被迫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俊美的脸。

      男人眉目阴骘,但架不住他的五官精雕细琢,光光站在那里,便是能让闺阁女子为之倾倒的姿态。
      她刚刚被带来的时候,也曾对他动过心,以为他是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直到沈梅枝面目表情地把她摁进了一盆滚烫的药水里。

      “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沈梅枝眯起眼睛打量着明伏羲,“能让阿宁亲自来跟我讨你?”

      明伏羲敛着眼睑,是啊,她有什么本事呢,一个失了国的前朝公主,她本该跟随父皇母后死在那场殉国的大火里,却被沈梅枝救出来,三年里日日夜夜毫无尊严地吃药试药,她身为公主的尊贵已经荡然无存,她也不觉得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能勾引谁,她能有什么本事呢。

      沈梅枝冷笑一声,他放开明伏羲,从架子上挑了一件衣裳扔过来,盖了她一头一脸,声线冷淡中透着厌恶。
      “既然答应了阿宁,就得说到做到,把衣服穿好,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直到坐在马车里的时候,明伏羲还是很恍惚,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裳,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她的对面,那个救她于深渊的年轻公子正盘着腿津津有味地吃糕,低头抬眼间满是得到所想之物的满足模样。

      一炷香前,沈梅枝把她拾掇好,带了出去,沈容宁就等在门口,看他们出来,迎上来,一边笑得眉眼弯弯,一边抓着沈梅枝的手臂笑说了声哥哥真好。
      沈梅枝也被逗笑了,明伏羲很少看见他的脸上出现什么表情,更别提这种直达眼底的笑意,沈梅枝扶着沈容宁上了马车,随后合上车门,低低地对她耳语。
      “你最好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明伏羲没说话,沉默着登上了马车。

      沈容宁倚着车壁,嚼着沈梅枝给他带着的药草糕,歪着头打量明伏羲。
      明伏羲不安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脸。

      “低头做什么,”沈容宁笑起来,“都跟我回去了,以后便不要低着头。”
      他轻轻地招手:“过来。”

      明伏羲膝行上前,跪坐在小桌旁,她面前的沈容宁伸手过来,贴上了她的侧脸。
      那只手温暖干燥,手心柔软,骨节匀亭。
      “我既然跟哥哥讨了你,便不会再把你送回去,不要怕。”
      沈容宁伸手摸了摸明伏羲的头发,他的声音不似沈梅枝那般阴冷淡漠,温柔又和煦,让人听着,就格外安心。

      明伏羲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她看着沈容宁,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种叫自卑的情绪。
      面前的年轻公子金冠束发,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即使不看人,眼睛里都浸着三分笑意,沈容宁今年已然十八,看起来却依旧稚气,抿嘴一笑,温和羞涩,但毫无女气,满身都是干净清爽的少年气息。
      这样的一个少年公子,为什么会特意前来,只为了讨她呢?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慢慢停稳,外面有人撩开帘子问安,侍女上前来扶沈容宁,早已有人放了脚凳,恭恭敬敬地迎少主回来。

      一个中年男人从一旁走来,他穿着与一旁的侍卫不同,气度也矜容些,此刻双手敞着一件大氅,披上沈容宁的肩头:“阁主方才还问了您呢。”

      沈容宁抬眼:“你怎么说的?”

      “奴才说,”那中年人眼里止不住的狡黠,带着点纵容,“少主身体不适,前往大昭寺拜访元恩师父去了。”

      “不错,算你聪明,”沈容宁笑起来,他拢了拢滚金边的雪白狐氅,抬脚向屋里走去,“我从哥哥那儿要了个人,便让她补上燕鬓的缺儿罢。”
      说罢,沈容宁抬脚进了屋子,他身后的侍女随即放下门帘挡住屋外汹涌的寒气,只剩明伏羲呆呆地站在门外,有些手足无措。

      中年男人目送着沈容宁进门,直到门帘被放下,才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经没了刚才和煦的笑意,双手拢在袖子里,微抬着下巴。
      “我叫林凛,是少主院内的管事,叫我名字就可以,”林凛上下看了看明伏羲,“马上我便带你去你的屋子,明天开始你就侯在屋里,贴身伺候少主,记得要事事上心,不可出半点差错。”

      明伏羲乖乖点头,她觉得很冷,沈梅枝给她的衣裳薄,马车里又极暖和,外头寒风一逼,她浑身都在抖。

      她抬头看了看天,很久没看过雪了。

      林凛在前面带路,明伏羲一瘸一拐跟在后面,听着他吩咐事情。
      “你前面的那个,叫燕鬓,对少主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林凛语气淡淡,“前儿闹了一场,刚被打死。”

      林凛转过身来,直视明伏羲,加了重音:“你要小心。”
      明伏羲用力地点头,她咬着下唇,指尖都在发抖。

      到了房间门口,林凛推开门,那是一间小小的厢房,不大但干净,里头放着些日常物品,连灯油都只燃了一半,看来是有人住过的。
      “收拾收拾吧,”林凛站在门口没进去,“出门左拐有热水自己打,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你,去给少主磕个头。”
      明伏羲还只是点头,一言不发。

      林凛皱起眉头,盯着明伏羲的脸:“哑巴?”

      “…不是。”明伏羲顿了顿,低声回应,她的嗓子早在第一年就被呛进嘴里的药水毁了,声音比那鸦鸣还要嘶哑,跟锯木头有得一拼。

      林凛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还是别开口了,仔细吓着少主。”

      明伏羲垂下眼睑,小幅度地点点头。

      目送着林凛走远,明伏羲后退两步,关上门,怔怔地面对着门板发呆。
      这三年的折磨已经让她忘了正常人该怎么样生存活动,她看了看房间,慢慢在脑子里回想,收拾收拾…该先换衣服,然后梳头…梳头带冠…甲套…想不下去了,明伏羲抱着脑袋,她觉得头很疼。

      她打开衣柜门,里面挂着不少干净衣裳,明伏羲眯起眼睛,随手拿了一件披上,坐到镜子前,注视着镜子里人。
      头发很长,但又干又枯,杂乱地披在肩上,寡淡的眉眼,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更何况脸颊,明伏羲慢慢摸上自己的脸。

      眉毛该是弯弯的,黛青色,眼如丹凤,顾盼神姿,双颊饱满,嘴唇桃红,头发应当是两边垂髻,或许是高髻,配着金簪和玉步摇,耳垂,耳垂应当挂着串上好的南珠坠子。
      明伏羲怔怔地看着镜子,泪水直直落了下来。

      她应该死在那场火里,她情愿死在那场火里。

      父皇说的没错,皇族一旦失国,便是猪狗不如的存在,殉国尚可留半分尊严,苟活便是愧对列祖。
      殉国…明伏羲拉开抽屉,不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小剪刀,她拎出剪刀,对着自己皮肤惨白的脖颈比划着。
      曾经的大长公主如何,配享十二城池封地又如何,失了国不一样生不如死。

      泛光的剪刀慢慢靠近皮肤,挑开了一个口子,下一秒,门被人踹开,是折返回来的林凛,身手矫健的管家瞬间暴起,打掉了明伏羲的剪刀,一把挑翻整个首饰盒子。
      明伏羲抬起头,面无表情地与林凛对视。

      “想死?”林凛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明伏羲,气急反笑,“你的命是少主的,我乾坤阁还没有奴才胆敢擅自自裁。”
      “你真是第一个。”

      林凛上前,一脚踹翻明伏羲,居高临下地冷笑:“忘了告诉你,我乾坤阁药师妙手回春,生死人肉白骨,十二个时辰内,就算身子冷了我们也能救回来。”
      “不过,救回来会发生什么,我就没法保证了。”
      明伏羲趴在地上,脑子里没什么想法,能发生什么,最坏不过被你们拿去试药,我都试了三年了,也不怕了。

      “现在跟我去见少主,”林凛把明伏羲拽起来,声音不悦,“别给我不识好歹,惹少主不开心有你好受的。”
      明伏羲还只是点头,仿佛刚才想要自尽的人不是她一般,她跟在林凛的身后,往主院走去。

      到了沈容宁的院子门口,林凛与门口的侍卫低语几句,那些侍卫都朝明伏羲看了看,随后承诺什么似的向林凛点点头。
      他们走进大门,折入一条长长的回廊,檐下挂着各色福字折纸,折纸的尾端俱缀着深蓝色的穗子,一条条福字随风飘扬,配着回廊边深红的柱子,透着些许诡异,林凛看明伏羲抬脸盯着看,出言解释。

      “少主身体不好,这都是阁主请大师手制,为的是挡煞气,”林凛小心地躲过了一个荡悠悠的福字,“谁碰谁死,记好了。”
      又走了几步,林凛在一个门前停下,他又一次郑重地叮嘱明伏羲:“好好伺候少主,不要惹事。”

      说罢,他轻敲门帘上的竹柱,里头就有侍女上来拉开厚厚的门帘,林凛弯腰进去,明伏羲紧随其后。

      她一进去,就被里头的景象震了一震。
      按理说她也算前朝公主,见识不短,但这场景,还是有些让人却步。

      满屋子的海棠盆栽,现今本是冬季,海棠凋谢,但诺大的屋子里放着数个熏笼,竟似春昼一般,整个房间分里外之分,外间是好几个侍女,皆好奇地看着明伏羲,她们神貌俱佳,明伏羲甚至觉得有一个与父皇的梅贵妃神似,那梅贵妃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名震天下,在那个侍女面前竟还是少了一分灵气。
      里间外间靠一帘珠帘隔着,单眼看去,里间主位放着一个大榻,塌上铺着厚厚的狐皮,主位上坐着一个人,正在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林凛躬身:“少主,人带来了。”
      里面的人点了点头,侍女上前撩开珠帘,露出里间。

      沈容宁已经脱了外衣,只着月白色的内衫,腰间盖着一件黑色的貂皮,更衬得他肤色雪白,年轻的少主半躺在塌上,挑眉瞥过来,看见来人,轻轻笑起来。

      他的榻边或站或跪了好几个黑衣男子,俱是一身黑衣劲装打扮,沉默着打量着明伏羲,眼神犀利不善。

      明伏羲跪下磕头,她感觉额头碰上了地面,停留了好几息,她感到莫大的耻辱,但又无能为力。
      她就那么跪着,过了半炷香,沈容宁才笑着开口,让她起来,上前来。

      明伏羲走进里间,沈容宁坐起来,拉过她的手,眉眼弯弯,澄澈又明亮。
      “这些都是你的前辈,来,叫人。”

      那几个男人一一报了自己的名字,明伏羲这才明白过来,死去的燕鬓是沈容宁的暗卫,不过平日里在身边跟着服侍,她今后,便也是他的暗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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