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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丁达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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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米修斯看起来已经等了我很久。
出结界后有短暂的眩晕感,他想来扶我,我假装找东西悄悄躲开了。等不适感散去,我从兜里摸出乒乓球大小的果实递给他。
普罗米修斯接过果实,拿在手中转动查看,许久之后才轻笑一声。
又过了一会,他抬起手。我下意识往后退,反应过来时大半步都已迈出,进退两难,只得保持一个后退的姿势僵在原地。更尴尬的大概是普罗米修斯,他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如果不是我的预警雷达毫无动静,我会认为那一刻的普罗米修斯和刚打过交道的双头蛇一样危险。
既然安全,就没什么可怕的。我顶着他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后退一步先拉开距离,再一脸真诚地比划了两个小人相拥的动作,一边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好在他的表情缓和很多,我松了口气。
他念了句咒(大概吧),向着果实做了个抽取的动作,便有几缕白烟从果实里飞出,绕在他的手边。白烟被抽取后,果实的颜色迅速由苍翠的绿色转变为深红色,蒂部隐隐发黑。
系统提出弹出:警告!您已获得持续诅咒状态,请在生命值归零前消除诅咒。当前生命值:70。
我一下愣住,后知后觉想起来还有这个debuff。提示第一次弹出时我的注意力全在空间解构上,加上又没有危险警报,就没太注意系统提示。但突然掉到70?我沉思良久,眼神不受控制地往普罗米修斯手上聚成一团的白烟上瞟,又看看普罗米修斯,视线在两者间来回扫视。在对上后者投来的询问眼神后,我扭过头,最终艰难地放弃了想法。
抢不到,也打不过。副本生存第一条,冲动是魔鬼,不要得罪npc,要相信副本无绝人之路。
副本是无绝人之路,但也的确是想绝我的路。经历了上述事件,我对于这个副本的习性已经有了相当的认知和戒备。
所以当我乘着赤焰鸟越过山海、精准地落在战火正盛的战场中心的时候,我的内心无比冷静,甚至有点麻木。对于我的突然降落,士兵们显然比我还要恐慌,一边嚷着我听不懂的词汇一边扔了武器四处逃窜,我瞬间错觉自己才是那个大boss。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我趁机拐了匹马突了出去。
躲过军队搜捕,再一路辗转,最终到了秦都咸阳。
是秦始皇,我的诅咒需要始皇的鹿卢剑引渡。
我趁夜摸进了王宫。潜入过程并不困难,可能因为只是个低级副本,护卫们并不是那么耳聪目明。
一顿开荒后,我终于在秦始皇的寝殿找到了鹿卢,它就摆在靠近床头的兵器架上。但始皇帝还伏在案前批奏,殿内烛火尚明,一个伺候的宫人也没有。
等他熄灯睡下,我的生命值显示还剩27%,并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减少。这时我有点急躁了,还没确定他是否睡着就吹迷香摸了进去(迷香是我跟一名外商换来的,普罗米修斯默默帮我找回了声音——我在赶往咸阳的路上才发现这一点)。
帷幕里静悄悄,没有动静。
还剩21%的生命值极其晃眼,我不敢怠慢,拿出恶果怼上剑尖。两相接触的那一刻,我感到手中的果子一下轻了很多。黑暗之中,我只能隐约分辨出恶果的体积和质量在变小。
生命值堪堪降到18%才有减慢的趋势,最终停在7%。引渡结束,系统弹出提示将把我传送到渡口,并告知这是最后一道任务。我的心脏再度活跃起来。
这股雀跃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传送的前一秒,我发现帷幔不知何时拉开了一条细缝。透过这条缝隙,我看见了床帐里一双异常黑亮、凝视着我的眼睛。
至今回想起那一幕仍会感到战栗。
渡口,实际是水上。
而我被传送到一只竹筏上,竹筏两端各竖两根竹棍,同一端的竹棍间牵有细麻绳,绳上挂了一排风铃。它在朝固定的方向移动。
夕阳渐沉,水面开始轻微波动,风铃碰撞啷当响。
竹筏在驶向狭窄的地方,视野尽头出现两岸。月光照向我前方的道路,却像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生生拦截,似乎在宣告那里不欢迎外来客。
快要到了。我攥紧尾部的竹棍,眼睛盯紧月光的断面,重心尽量倾向竹筏中心。
竹筏缓缓驶进那块区域。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除了骤然低下去的亮度。很快,我发现水面“咕噜咕噜”冒出一叠叠气泡,每个气泡膨胀到极点爆破时都会释放出一股无味的黑色气体。黑气迅速扩散到整个空间,逐渐无法视物。
竹筏跟着水面起伏颠簸,风铃疯狂响动。
我想起曾听爷爷说过风铃招鬼的传闻,挣扎着抓住一串晃动的风铃。
霎时,一股暖流从心窝里流向全身,我看到从自己的身体里不断涌出半透明的人类虚影。他们有着不同的体态,穿戴各异,却都面朝各个方向前仆后继,发出微弱的啸鸣,与黑暗撞个粉碎,决然不已。
即使我松开风铃,依然无法阻滞他们飞蛾扑火般的举动。
黑气一层层溃散,我也在人影中捕捉到一些熟悉的身影。他们不再依附于被抹去个性的字符或质感全失的投影,而是鲜活地挡在我面前,供给我战胜恐惧的温暖,竭尽所有为我重辟一条生路。
那时我突然想起了高中历史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演说的日子,有句话一直深深印在我脑海里,他说:“同学们要知道!人间最真诚勇敢的词汇,是‘义无反顾’!”。
岸上是一片树林,没有房屋或人烟。这个地方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海上荒岛。
登岸后,竹筏沉没,风铃化作白色粉末簌簌漂在水面,水下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影。
我很少哭,但那一刻根本止不住眼泪。那是我故去的家人。
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我跟随系统提示进入树林,寻找守门人获得通关钥匙。
每棵树至少有数十米高,枝叶繁茂,躯干笔直,笼罩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走了一会,系统提示我距离副本关闭还有一小时。
第一缕阳光倾泻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守门人。
光线投射的空地凭空出现一家古老酒馆,古体“酒”字旗帜斜插在二楼。酒馆外摆了几座桌椅,零散坐着人。我一眼认出了守门人,他独自坐在最靠近角落的一桌,背靠着我,店小二正在给他上酒。
我穿过嘈杂的人群,坐到他对面。
他仰头灌完了酒,又拎着酒坛晃了晃,没有看我。
我仔细端详他。他仍然穿着破旧的麻布衣裳,不修边幅、形骸放荡,好酒——周围已经堆了好几个大坛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我记忆中初见时的模样。他的这身装束、甚至整个场景,都是我当时路过投影仪惊鸿一瞥的一幕。
他是个曾红极一时的演员,这里就不报名字了。这是他呈现给我的第一个角色,也是我一度痴迷的人物。某件事情之后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这坛喝完,他又拎起一坛新酒,一边拍开酒封,说了第一句话:“小姑娘,等我喝完这三坛酒。别急,不会误你时辰。”
我不急。这一趟副本于我而言,已经获得太多意料之外的满足和惊喜。在这之前,我甚至做好二刷的准备,哪怕他不给我钥匙,我也愿意陪他多喝几口酒——直到副本关闭。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他抹了把嘴,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令牌给我。随后抓起两个空酒坛摇摇晃晃地起身,侧头对我说:“往来时路走,心中所念,便是归途。”说着便提着酒坛在邻桌那两名魁梧大汉前站定,又道:“若有机会,烦请将此信物交还在下一位挚友。当初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罢了,若无缘分,便算了。”
语罢高举酒坛对着桌面“哐啷”砸下,抽出腰间软剑厉声道:“走!”
我头也不回地照着来时方向冲,中途有人架着刀剑来拦我,都被他一一拦下。跑出百米,我喘着气回头,只见日光之下,一片刀光剑影,衣袂翩飞。
不作他想,我继续向前跑,同时拼命回忆和家人们一起生活的点滴。
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像酒馆一样沐浴在阳光下。
我拿着令牌合上门上凹印,回到现实。
从某个角度来讲,我很感谢这个副本。它使我遇见很多爱我、以及我爱的人。这并不是说副本都简单安全——其一,这是个低级副本,本身难度低;其二,我的危险感知能力先天较强,被动规避了许多风险;其三,副本过程紧凑,这里只挑了可能藏有隐藏npc线索的部分讲,许多麻烦并未详述,例如咸阳逃亡。大家不要对副本掉以轻心。
最后说说我对这个副本的理解吧:丁达尔——爱恨皆有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