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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魂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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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屠在镇魂镇出了意外之后变成了魂客。
“杨婶,魂客是什么?”小屠问眼前亲切和蔼的女人。
杨婶是被派来引渡小屠的教导者,顺道有一项『重要任务』交给小屠。
“魂客就是死亡之后仍然残留人间的意识化形体,大概是镇魂镇的‘特产’。小屠要小心不要跑到镇子外面。虽然你现在是人身魂客的半转化体,我们都不清楚你的限制,但是也要防止真的出现问题。”
小屠恍悟,原来她没死,只是魂客先凝,人身还躺尸在自己家里。
杨嫂说魂主给她派了任务,关乎到魂客整体的存亡,让她尽力去试试。
因为她是最新的魂客,也是最特别的,最适合去谈判。――小屠问为什么,杨嫂就这么回答她。
好像也没人(魂)真的认为她能成功,含糊到可以说是无效的信息听起来就不太靠谱。
谈什么,怎么谈,和谁谈,都是问号。
最新她知道,最特别她也知道,最适合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被杨嫂告知了一个隧道地点。
杨嫂倒是很期盼她完成的样子。
小屠转身就进入了列车,列车摇摇晃晃正要进入眼前黑洞洞的隧道里。小屠还没来得及反应为什么自己能够在几息之内穿越空间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就被自己已然回到人身所惊。
骤然光暗,她顾不得许多,只把一切奇异之处推给“任务”和“魂主”。脑海里有声音隐隐约约地催促她去找到一个人,在通过隧道的三十分钟内。
隧道的光昏沉慵懒,照不清人脸,索性她也不根据长相辨别,只凭着窸窸窣窣的脑海和模模糊糊的感觉往前面走。
列车里闹哄哄。戴着阔边帽子的美丽女子,专注看报高谈阔论的大肚子商人,风尘仆仆衣着破烂的旅人和乞丐。
小屠走在通道中央,觉得好吵。
她有点找不准方向,甚至听不懂细碎的指示印象。
小屠默然向列车前进方向走去,有点歉意地想,我是不是违反了乘车守则。
唉,我小屠可是从来没做过这种不安全不按规矩来的事。
一辆手推车从后面叮当按铃,小屠让到一边去,手推车上卖果汁可乐和方便面,推车的男人脸上皱纹深刻。
小屠盯着手推车看,觉得有点饿,但也只是觉得。
生硬的皱纹咧开,男人语气倒是很温和:“女娃儿,回自己身子里去,别硬生生变成魂客咯。”
小屠眼神从第二排第五个方便面上移开,有些迟钝地想,哦原来刚刚走出来忘带身体了,难怪没人看见我,把我赶回座位上。
小屠要被『吵闹』搞疯了。
男人疼爱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小屠才清醒一点。
“不了,我有事要做。”
还是魂客形态找人方便点。
手推车就叮当往前走了。
小屠想,既然要谈,对方必然是个能看得见魂客的人吧。
魂客身子轻,小屠来来往往飘了两回也没被喊停下来过,一个惊异的遮掩的眼神都没有。
小屠觉得奇怪,她的时间不多,便只好再回到自己的身体,试探着用人身走出去看看。
小屠觉得害怕。
没有。没有。没有。
所有人都在聊天,窃窃私语都给小屠造成巨大的分析障碍。他们神色自如,他们说话的内容都合情合理。
脑海里的呼唤越来越混乱繁杂,近乎呓语,不断加剧小屠的负担。
最可怕的是,她听到在越来越昏暗的隧道里,列车两旁逐渐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像细脆瘦长的风干骨头哆哆嗦嗦相互磕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三方的声音污染结合而成重大的精神污染,小屠觉得耳朵和脑子都很痛,一边痛一边惶恐。
害怕。害怕。害怕。
小屠几乎要走不动了,她重复着抬腿放腿的动作,机械地走在毫无意义的吵闹声里。
叮当。手推车顺着逐渐亮起的昼光停在她面前。
过了隧道,就是另一个地点了。
男人的神情看不清,像爸爸抱女儿似的把呆愣的小屠提溜上『手推车』。
“唉,可怜小女娃。魂主怎么想的,要人家新魂做这种危险的事。”
“这不是她特殊嘛。”一位样貌艳丽的贵妇霎时走近,给小屠散着的头发快速编了一股小辫。
她转身把帽子的纱网掀起来,赭红的唇吐了一口烟:“小魏,跟魂主说赶紧准备今晚的事吧。别折腾人小姑娘了。”女人的身影一字一浅,七步消失。
“诶,黎姐,我一把年纪了还叫小魏呢......怎么还这么喜欢给女娃编辫子。”男人推着小屠向镇中心走,列车上偶尔三三两两地站起魂客来打招呼。男人皱着眉一一点头,只想着赶在天黑前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魂主。
列车是普通列车,乘客是普通乘客,隧道是普通隧道,只在这一天特殊。
中元节当晚是一年里唯一一次补充魂客能量的机会,然魂主力量渐失,无法全面控制魂客,『进食狂欢』惨剧有很大可能发生。
这条隧道会在中元节当天产生波动,形成特殊通道,魂客需要在这短暂的特殊里找到隐匿的『守约者』,签订契约,借中元本身之力束缚中元带来之惑――即束缚当晚所有魂客,包括魂主自己。
特殊有效之方必伴随危险苛刻之处。
魂客是无法观察出守约人与其他人或魂客的区别的,因此小屠出现的时候众魂客都非常激动。
然而他们一年一年未雨绸缪摸索出的所有有效信息无法传达给小屠,这又是一重困境。
当然,压力不能全丢给一个小女孩,列车上也有不少魂客在继续试图挽回今晚可能出现的祸事,不过依然是一无所获。
黎姐每年都专门负责保障普通人的不知情安全,给他们编织了笼罩整辆列车的幻境。
她觉得这必有中元守约的加持,因为她只有这一天才能展现出如此精妙高超的力量。
黎姐甚至隐约探得,守约人不是人,不是附身,也不是类人,甚至可能不是生命体。
魏锦是魂主之下第一人,手推车是部分力量具现化。他一方面担心今晚的进食狂欢,一方面也得看着新魂小孩,于是跟过来护着。
毕竟没有叫小孩送死的道理,谁知道寻找过程会对人产生什么异变影响。
女娃儿好像才十五岁。魂主怎么压榨童工?
虽然魂主看起来年纪也不大。
虽然是八月,天黑沉得却很快。异样的寒冷将镇上的居民全锁进家门。
落雪了。有小孩趴窗户上惊喜地喊。小屠下意识地瞥过去一眼,看到女主人立刻把小孩揪下来关窗拉帘。
小屠知道,每年中元节都这样,她也这么过了十五年。寒冷的雪中,家家户户黑灯瞎火,鲜有人声。
唯一的例外是坐落在镇中心的镇魂高中,她即将要考去的学校。
她目前的家是父母双亡后分配的屋子,离镇魂高中很近,能看到那里的教学楼灯火暖黄。
天黑得有些不详,魏锦想,魂主应该不会失控吧?
他又自嘲一笑,魂主力量比他还深,他还没疯,魂主应该不会有事。
魏锦把小屠放进镇魂高中,就急匆匆去解决其他魂客的问题了。
在雪落下来的那一刻,魂客们的进食狂欢就开始了。
小屠踏在不出意外明年就会踏上的石板路上。
好像没人看得到她,她又疑惑了。
我现在是人身还是魂客?
她摸了摸垂到胸前的小辫子,发尾蓝荫荫的。
大概是魂客吧,她不认为自己躺尸的时候染了发。她喜欢蓝色呢,魂体也许会变。
小屠慢吞吞地向依然光亮的教室走去,没去想自己的身体是在列车上被带出了小镇还是怎么莫明其妙不见了,反而一遍一遍琢磨路上碰见的杨婶。
她还是很喜欢很亲近杨婶的。
可是那时候杨婶好奇怪,她一只眼睛红得滴血,另一只眼在流泪。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叫小屠快些离开,别看她。
她问魏先生,为什么。
魏先生没回答,只是握紧了推车把手,速度又更快了。
然后小屠就被丢进了学校。
小屠想,杨婶的眼睛奇怪。
她一路上没见到几个魂客,大多数都眼睛红红,神情凶恶而恍惚。魏先生不让她多想,走得飞快。
杨婶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杨婶的身边好像有一个死去的姐姐,雪落满身。
像个雪雕。
小屠想,那是杨婶的女儿吗?
小屠又想,杨婶『吃』了她的女儿吗?
经过列车一事,小屠有些不正常,不过谁都没发现。连给她编小辫子的漂亮大姐姐也只飘忽看了她一眼。
我好像不饿。
小屠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随便走进了一间教室。
教室里灯光暖,空调也暖。
小屠坐在一个空位上,看他们写作业,看书,默写,默背。
小屠觉得这样也蛮有意思。她偶尔抬头望向对面的教学楼,看着那边的灯一间一间地黑下去。
黎姐从门庭复古的店里走出来,身边簇拥着要好的姐妹三人。她关了店里的灯,只剩招牌上的红光一闪一闪。
“连琴,把习貌扶进车里,今晚去我家,别让她咬人。”
“好嗯。”
四个人还没都坐进车里,外面就响起醉酒男人的喧哗。无外乎污言秽语,借着酒劲吐露龌龊心思。
习貌脾气暴躁,直接踹了出去。
中元不仅魂形外显,情绪沸点也降低了。
黎姐坐在驾驶位抽烟,今天她的情绪也不太好,只是靠着魂力压制。
“我开狸离馆真把我当好惹的了。”
连琴两个人摁不住一个习貌,只看着她摇曳旗袍走回来,抱怨真难吃。
“好了,快点吧。知道难吃还这么焦躁。”黎姐把烟掐灭,发动了汽车。
两个酒鬼醉死在街头雪堆里。
小屠昏昏欲睡。
一阵凉风卷进来。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女学生,大家连头也不抬做自己的事。
小屠惊醒,惊喜地看向刚走进来的女生。她的神情淡漠严肃,小屠有些沮丧。
沈依岚也看不到她。
沈依岚是她的邻居,一同长大一起上学有时候还一起做饭的好朋友。小屠认为,沈也是被分配的屋子,和自己境遇类似,于是相处得更亲密融洽。
沈隔三差五就把头发染成湖蓝色,小屠可羡慕了。蓝色真的很漂亮呀。
沈依岚在写什么,几张稿纸都写完了,随手搭在后座桌面。
小屠悄悄坐到她后面,去看她写的东西。没看几行就突然回过神来,不对,沈依岚明明和她一样大,怎么变高中学生了。
小屠没细想下去,她觉得有点冷,怪空调年岁久远。
小屠听到咚咚敲玻璃声。魏先生急切的脸映出来。
小屠觉得有一点好笑,魏先生这样怪吓人的。
也许有急事吧,小屠走到教室门口,回头看一眼沈依岚。
她不理会她。小屠想,灯光也黯淡。
魏先生只说这里危险,让小屠赶紧和他走。
小屠应声。
小屠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听任安排,被带着或者放到哪里,随便活着或者死了。
小屠又往后看一眼,她发呆了一整节晚自习的教室全黑了。
小屠在魏先生高速行进带来的风里看到自己的辫子散开,蓝色又往上攀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