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班无常》脏架子

59、蛛丝

　　卫弈不到逼不得已，很少动用役法。
　　这手功夫名义上是道术，可在他看来，分明是禁术。

　　原理说来很简单，钻空子，走天道特意为卫家人开的捷径。

　　如果把身体当做容器看待，魂魄就是涵养其中的液体，以此类推，血液是温煮着寿命的火。
　　若无意外和奇遇，寿命就在烧水似的过程中，不瘟不火地慢慢耗尽，炉干之时，也是人死之时。

　　有的厨师做饭急功近利，持续大火烹调，以求快速完成餐品。
　　这种性格在修士中并不罕见。
　　人生不过百年，可修炼似攀无边之峰，总有人承受不住长久的折磨，选择拔苗助长，以求快速得道，在身死之前，修成长生不死。

　　这是一种豪赌，赢者寥寥无几，输家如过江之鲫。可赌注很大，赢者或延绵生途，或寿与天齐。
　　因此千百年来，铤而走险者层出不穷。

　　卫家在赌场上有得天独厚的便宜。
　　独特的血脉保证了他们输了下场也很轻，不用立刻死掉，投胎重刷，只是减损寿数而已。
　　实在称得上是天道暗箱操作、推出来的中奖者。

　　以上皆是外人的看法，是卫家过去的辉煌，卫家因血脉兴盛，也因血脉衰败。大概所有大家族不是亡于人丁零落，就是亡于人丁繁多。

　　从未经历过辉煌的人不会怀念过去的盛景，而风光过的人会千方百计使得昨日重现。
　　卫弈是前者，他的父亲卫蒲翁是后者。

　　巍峨的宗祠内，高耸的大门后敬奉着三十二代祖先，浩浩汤汤的神牌冲击着后辈的眼球。
　　他们盘踞的一尊神龛，百宝堆彩蕊，金漆填河谷，厚实的紫檀木遮挡了族老愤怒的声音，没有引来其他族人的注意。

　　“老头子绝不答应！如此行事，与邪魔无异！”
　　“您老能够眼睁睁地看卫家被外来人踩在脚底下，我不能！哪怕卫家早晚有一天要败落，也不能败落在我手中！”

　　“你！我看你要堕入邪道了，老头子就算拼上老命，也不让你得逞！”

　　卫弈被族老的惨叫声吓得脚下一出溜，瘫坐在墙角，五指在魂魄米三生中扣住木柱，留下深深的指印。
　　人类发出那种声音，一定是遭到了灵火焚烧，父亲他……

　　“你听到了？”

　　卫蒲翁处理干净现场，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面月镜，随手抛至正门之上，一转头与满脸惊慌之色的卫弈撞了个正着。

　　卫蒲翁的眼中飘过一抹嫌弃的神色，微微笑着，闲适得如同刚从海边散步回来，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腥味。

　　卫弈觉得父亲像刚享受完大餐的猛禽，明明肚圆腹饱，目光却不松懈，盘旋在亲生孩子身边，伺机俯冲而下，将对方撕碎。

　　因为卫弈长久不说话，卫蒲翁眼中嫌弃之色更重。

　　卫弈仿佛能听到他后槽牙碾磨的声音，咽了一口唾沫，失声一般摇摇头。

　　卫蒲翁抚摸了一把儿子柔软的头发，用指甲在耳垂上摁出一轮月牙，笑道：“乖，我还有事儿要忙，练功去吧。”

　　卫弈带着一身冷汗，狂奔离开。
　　卫蒲翁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欠磨砺。”

　　“快回神，你要放跑妖怪吗！”

　　李秀英的急呼将卫弈从阴魂不散的阴霾中唤醒，他甩了甩脑袋，单手扣上罗盘，按下顶端的一个按钮。
　　“啪嗒”一声，柔软的金剑从罗盘滑落，乖觉的缠在卫弈的左手腕上。

　　妖怪的气味若即若离，迷惑着他的鼻窦。
　　雕虫小技。
　　卫弈冷哼一声，立刻找到了源头，仿佛没听到背后李秀英的声音，缩地成寸，飞快登上了山顶。

　　站在高处看风景，果然与平地不同。
　　村里的房屋鳞次栉比，道路平阔，匆忙丢下的机器被雨水洗掉了泥土，变得崭新。
　　这是他的功绩，即使被乌云笼罩，被倾泻的雨瀑遮挡，也依然熠熠生辉。

　　他不舍地看了又看，罗盘疯狂颤动，他才扭头向着声源射去。
　　它藏在一座破烂的祠堂里。

　　卫弈撞开门，与一尊塑像不期而遇。

　　这塑像是泥捏的，工匠的手艺很差，各部分比例失调，颇有后现代的怪气。只一双眉眼雕刻得出神入化，长睫低垂，瞳孔注视着手中的一对锣。

　　白玉雕琢的两个锣，上下叠合，真像一个蚌壳。

　　卫弈绕过塑像，进入一条暗黑的长廊，左右尽头各有一扇门，披挂着半幅门帘，左边是【出将】，右边是【入相】。

　　好像是土地庙，又像是戏台子。

　　卫弈心中犯嘀咕，一般的阵法道术在他的眼中往往无处遁形，这庙干净得不正常。

　　突然，背后传来石碾转动的声音，塑像转了半圈，双眼死盯住闯入者。

　　卫弈疑心是机关，旋身上了梁。
　　本以为佛像会随之而动，没想到它不把他当盘菜，仍盯着刚才站的位置。

　　莫非有什么东西？

　　卫弈居高临下观察一圈，没看出半点端倪，不好轻举妄动。可也不能一直苦等，李秀英破阵之术虽不熟练，总不至于废柴，总有跟上来的时候。
　　他的时间不多了。

　　卫弈使了一招老掉牙的招数，敌不动，诱敌而动。

　　他从袖中掏出一支小筒，屈指弹了三下筒底，拧开盖子向梁上一倒，从筒内爬出九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

　　它们作为斥候在墙角边徘徊了一会儿，寻得一处缝隙。
　　领头的蜘蛛身先士卒，几口下去将缝隙啃大一圈，待它退后，其他蜘蛛挥舞着锯齿一般的臂扒开了木板。

　　卫弈眼前出现了一个不着片缕，神态凄楚的女人。

　　突然暴露在男人面前，女人发出海豚似的叫声，仓惶地背过身。如瀑的长发遮住了光滑的脊背，一颗又一颗珍珠在隐隐的抽泣声中掉落。

　　卫弈心跳加速，疯狂运转役法，将方圆百里的全部动静纳入监视。
　　他可不想由于一时不察，被人摸进来。坏了好事倒在其次，若是发现了他的恶性，将之公之于众，那他所有的成就，所有的社会关系都会化为乌有。

　　卫弈的神经高度紧张，缓慢地解开腰带，细链螺旋缠绕变成一张网，收拘了女人的四肢后，向前一兜，变成一团麻球。

　　他将麻团扔进袖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盘腿坐下。眼中含笑，把蜘蛛召到手边，挨个地摸了摸毛茸茸的头，奖励一颗白丸子，“任务出色完成。”

　　只要把人鱼交上去，就算完成了半年的任务量，接下来可以放松一阵了。
　　走亲访友，重续当年情谊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