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风回雪》林林川

158、三二（5）

　　玉萦雪面上被原拓飞用了那明影玉颜妆，还剩下最后两天，她正好可以赶到青城天南庄，她总不能在退弃婚约时不让师娘他们看到自己的面容啊！
　　已渐近青城。这两天是她独自一人赶路，原拓飞自两天前和她分手，就到北卉教分坛办事，他们约好七日后在中朗山相见。
　　第二天黄昏，她已到了青城北郊三十里外的一个镇甸，便住宿下来。
　　吃过晚饭，她到房里，一时自然是难以入睡的。推窗而望，略略清寒却还晴朗的夜刚刚降临，这正是南方十月小阳春之时，楼下的人群兴致勃勃，人来人往，颇为热闹。玉萦雪想到当地习俗，大约是这镇上人要去听书说唱之类。
　　她本没有什么心绪，何况这次前来是要做那样的事。虽是已下定决心，不管是为了谁好，但究竟觉得做这样的事都很是为难之极。她也知道自己该决断，可越近青城，心里却是没来由的慌乱和不安。但她已经别无选择，和原拓飞在一起的事不管人知与不知，都是与陌哥哥声名有损的事，且也已成定局，她怎么还可能犹豫？只是，决心是一回事，面对陌哥哥亲口说出退婚、否定前约又是另一回事……
　　她一时心乱，想来想去的措辞也更是不可能再组合成句，不由也跟着下楼，决定去说书场地混过一夜罢了！明天，明天见了陌哥哥就直接说好了！不管是什么样的言辞，也不过都是无情之语，何必加什么雕琢修饰？

　　说书场在镇上一大户人家门前的空地上，那里有一面一两里长的围墙。场地既开阔，又能挡去江风。
　　玉萦雪到时，台上坐着的一个说唱的，已经说了大半个故事了。她也只是到处走走，其实也并无兴趣去听，所以到场时，听不听到一个完整故事也无所谓。
　　人很多，有拥挤在一处或站或坐或上树的当地乡民，也有摆上桌椅边吃酒点心边听唱的乡绅，还有的自然是路过此地凑凑热闹以消永夜的外地人，比之春社时节还算安静的。
　　台上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正说完一段故事，开始唱出一支悲凉的曲调来。玉萦雪开始尚未注意，但听得有人在低声嘲骂着故事中人，才略略注意力集中，听得唱的是：
　　云寒雨冷寂寥夜半景色凄清，
　　荒山悄静依稀隐约传来了夜半钟。
　　钟声惊破梦更难成，
　　是谁令我愁难罄唉悲莫磬，
　　情如泡影鸳鸯梦三生约，
　　何堪追认。
　　旧爱一朝断，
　　伤心哀我负爱抱恨决心逃情。
　　禅院宵宵叹孤影，
　　仿似杜宇哀声泣血夜半鸣。
　　隐居涧绝岭，
　　菩提伴我苦敲经唉！
　　凡尘世俗哪堪复听，
　　情似烟轻禅心修佛性。
　　梦幻已今朝醒，
　　情根爱根恨根怨根，
　　春花怕赋咏；
　　情丝爱丝愁丝怨丝，
　　秋月怕留情，
　　情心早化灰禅心都经洁净。
　　为爱为情恨似病，
　　对花对月怀前程。
　　徒追忆花月证，
　　情人负我变心负约太不应！
　　相思当初枉心倾，
　　怨句妹妹太薄幸。
　　禅院钟声深宵独听，
　　夜半有恨人已泪盈盈。
　　……
　　尾拍连唱数遍，那男子声音到此更是苍凉悲戚，缠绵纠结，一唱三叹，更令四周人群唏嘘不已，一时人人更是愤恨地责骂起那故事中的负心女子来！
　　玉萦雪早已站不住，虽极力想撇清，可还是忍不住往自己身上想，一时不由愧疚欲死！然而又想，或许这不过是她自作多情，陌哥哥说不定早已决心按照原来那想法过他自己的日子了！何况，他若不放弃，以他的性子，这么久，怎么可能不去找自己？难道他也会……不，不可能的！这不过是个故事，陌哥哥是绝不会……
　　人群散去，三三两两还在讨论那故事，或笑或骂。
　　玉萦雪挪动步子，回客栈。

　　第二天天一亮，玉萦雪就赶到江边，乘船过江，去天南庄。
　　船上一些人自是家长里短，一直说个不停，一时竟有人又议论起头天晚上看过的说唱来。
　　“这样的事也是有的，我们这青城里，不正有这样的事吗？”忽然在嘈杂的人声里传出这样的话来。
　　“哦！”听话的一个人立即点头，表明自己也懂得，声音更为朗朗地道，“那是！天南庄威名赫赫，如今却是冷清衰落，恐怕就与此有关！”
　　“说的不错！我也这样认为！南少侠如今隐居不出，我看多半还是为了那个玉萦雪！不论是武功、能力还是声名，他都远远胜过他父亲南大侠当年，哪里会让天南庄这样衰落下去？多半是为情所伤，才意志沉落，不肯上进！真是可惜啊！……”
　　“南少侠为那个玉萦雪付出了那么多，谁知道，竟落得这样的结果！她竟然还是背叛了他，竟然和一个魔头走了！”
　　“这是真的么？”
　　“怎么不真？那个玉萦雪这么多天也没见在天南庄出现，而南少侠也一直不再露面，怎么可能还有别的事？”
　　阴那宫被覆灭，那些有关玉萦雪的身世的谣言自然也被人怀疑，进而也就慢慢否定而消失。虽然也还是有一些人喜欢搬弄是非，却还是不过在暗地里流传，明里却已是没有了。而且，看到天南庄这次在皇位争夺战中又立大功，自然也就更以为会有鼎盛之势，许多江湖人因此更热忱地来往于青城。只是，南书陌竟从此退隐江湖，不再与人交往，虽可能是因为死了父亲而感怀，但更多人还是猜测是因为玉萦雪。
　　玉萦雪垂着头，不让人看到自己面目，心底已是隐隐作痛。虽然得到陌哥哥不过是退隐江湖的消息，她还是有些安慰的。或许，他不愿见人，也不过是决定要平淡终老，那些人的猜测也不过是他们无事可做，这样说说罢了！陌哥哥要退隐江湖，天南庄自然是难免衰落，这也并不就全是她背叛的结果吧——她哪里还能自大到自己能决定陌哥哥和天南庄的命运呢？何况，纵然是她背叛前情而使得陌哥哥放弃他们的婚约，但是陌哥哥有这样的决定，于他有好处的吧！她配不上他了，早就配不上他了！他应该找一个更好的！
　　而且，她已经不能再回头了，陌哥哥自然是可能要难过一阵子，到时候总该会好起来吧！是她不该犹豫这么久，她早该决断的！
　　这样渐近天南庄，她却不由又犹豫起来，怎么去见师娘呢？陌哥哥会不会还在那个山谷……要不，就只见陌哥哥罢了！师娘……可是，这次纵然只对陌哥哥说明白决绝之意，去看望师娘也是应该的，她的养育之恩怎么能忘？
　　她还是决定先去庄子。
　　渡过弋云河，她上岸。远远地，在山林掩映里的天南庄，该是平和淡泊，如主人所愿的吧？
　　“玉萦雪？”
　　她刚走进山林小径，右边路上却窜出一个人影，并且已经叫了出来。
　　她微微一惊，这里怎么有人认出她？纵然明影玉颜妆已经不起作用了，可在天南庄附近认识她的人叫着自己全名却是令人奇怪的。
　　她寻声看去，不由更为吃惊，竟是久违了的耿丽波！

　　山林萧索，地上落叶厚积，白霜尚凝结未融。
　　耿丽波稳稳地站在山路中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耿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耿丽波微一低头，幽幽地道，“你，还叫我耿姐姐么？”
　　“怎么？……哦！那些都不与你相干，只是……”玉萦雪想到她全家被抄，大约她这一段日子很是不好过吧！
　　耿丽波更是凄然一笑，叹息道：“……我是咎由自取，以前对你……现在你还如此相待，我真是——”
　　“耿姐姐，你不过受父兄连累，那有什么法子？”玉萦雪诚恳地道。
　　耿丽波抬起头，眼里露出感激之意，凄然微笑着，“雪儿，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你这一向不在天南庄么？”
　　玉萦雪羞愧不已，“我……”
　　“哦！我真傻！你该是来和南大哥成亲的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呢？”耿丽波似乎更有些失落。
　　玉萦雪忙摇头，“不是的。我其实，是……”
　　“不是的？哦，你们的婚约……”耿丽波忽然像是猛然醒悟过来，忙道，“我听淑英姐说你们竟真的解约了？”
　　“是……我这次来，就是，就是……”
　　“那么，你是——”耿丽波犹豫地道，“决定选择那位原公子了？可是，听说你是前朝大将军之女，怎么可以……”
　　“那些，那些并不重要的……”玉萦雪不想再提声名正邪之事，虽然临近天南庄，难免会有人更多地提及这件事。
　　“那，你是真的要彻底和南大哥断了吗？”耿丽波眼里忽然射出异样明亮的光芒，似乎有什么一下子使得她看到了某种希望。
　　玉萦雪看她那样子，自然知道她该是对陌哥哥情意未灭。虽然她现在身份不好，但只要陌哥哥不在意，自然也不算什么。本来就该像淑英姐姐说的，“纵然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纵然在身份容貌上不能匹配书陌的出色，只要她是真情实意，那才真正是他的佳偶！那样的情意也才真正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