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梨花曲》温期

5、第五章 白衣

　　第五章
　　”老板！“
　　布衣伙计拉着梨园行的老板站在西厢房的门外，
　　“陆亭这小子这几天都没出戏，我们厨房的酒都要被他喝光了！”
　　老板凑着窗户看去，只看见一个叫花子模样的人倚在床角，
　　满地的垃圾，隔着窗户都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腐烂气味，
　　梨园老板皱起了眉头”这小子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给他一贯铜钱扔到大街上，把房间打扫干净，二两银子再聘一个唱戏的回来。“
　　”好咧。“

　　陆亭在街上醒来的时候，被卖包子的以为是个死人。
　　天下起了雨，身上的衣服湿了，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摸了摸口袋，身无分文。他听到一阵锣鼓声，
　　一抬眼，原来是结婚的队伍。
　　”让开让开，吴家大少爷结婚了啊，别冲了喜气！“
　　带队的马夫随地扔了一块喜钱示意他滚，
　　他蹒跚到路边，才如遭雷击一般的意识到轿子里坐的人是谁。
　　他的神思忽然清明了，眉目也冰冷了，
　　嘴角带着嘲讽，视线随着嫁妆箱子，飘到了那个她离开他的夜晚。

　　”你是最好的。陆亭。“
　　她眉宇间的温柔像一根细密绵长的针钻进了他的心里，
　　他望着那长长的送嫁队伍，嘴角满是嘲讽的笑，
　　”我是最好的。”他重复着她的话。
　　”我是最好的。”

　　他恨毒了她。他攒了一年的银子，只是为了能给她买一根梨花簪子，
　　他苦苦背下的戏词，也只是为了能博她一笑。三年的时光，竟似镜花水月一场，竹篮打水般的流去了。她娉娉婷婷，依旧是高门大户的正头妻，而他算什么，他给过的心算什么。

　　他的心能有几两呢。
　　他想起那一行长长的，绑满红绸带的箱子。
　　哈，
　　怕是连半个箱子的角都填不实在吧。
　　凭什么呢，
　　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梨花落……春带雨……”
　　夜色深了，他哼着小曲恍恍惚惚的走过石桥，撞上了一个黑衣壮汉。
　　换作往日的他定会致歉，此刻的他却一脸的玩世不恭，觉得打一架也好，怎么样都好。
　　壮汉转过头，看了他半晌，“你过来。”
　　他转过身，冷嗤一声，壮汉却跟活见鬼似的往后退了三步，
　　“陆……陆大哥，你还活着啊？“

　　小巷酒馆，灯火阑珊。
　　两碗热汤面置于桌上，陆亭和黑衣壮汉坐在旁边，
　　一文一武，一壮一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年轻的老板娘看了陆亭好几眼，
　　惹的辣椒油都下错了一勺。
　　”前几个月我兄弟接了要打死你的单子，他妈老迷信了，怕你寻仇，给你地府的纸钱都烧上了。“
　　”你可真是个福星，怎么逃过一劫的？“
　　壮汉重重拍了他背后一记，哈哈大笑起来，他像背后被人给了一闷棍，
　　起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喜轿，红妆……
　　锣鼓喧天的响都好像还追的上，
　　他忘了那已经是早晨的事，
　　而在吴府中，姑娘的眼泪已经打湿了嫁衣，
　　任他怎么追，也追不过这道挂满红布的院墙。
　　他终于到了吴府，天边的繁星渐渐明了，
　　里面宾客正觥筹交错。
　　他颓丧的歪倒在院墙下，像一只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他为什么还活着。
　　他朝着天自嘲的一笑，泪水却已划到了嘴角。他的命本就是她给的，他凭什么死。
　　她不许他死。
　　晚星下，他从七岁离开父母以来，第一次捧着脸痛哭起来。

　　他们分开了，
　　而当他终于读懂她的心时，
　　这份爱却变得更加浓厚，更加温柔。

　　也许真正的爱不是会熄灭的火堆，天快要亮时，他突然明白了。
　　有的爱就像火种一样，会炙热地燃烧着整个生命，直到死亡。
　　她给他的，就是这样的火种。
　　他慢慢站了起来，空旷的大街上，一地鞭炮的残骸。
　　这天晚上，
　　他终于明白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优伶，
　　他读着心上人的命运，仿佛读着自己的命运。
　　仿佛读着千千万万命不由己的角色，
　　最后，把他自己的喜怒悲欢读成了与己无关的戏一折。
　　他走在街上，他在这条街上走过了几千回的天亮。他曾是唱的最好的杜丽娘，如今……
　　路过的铺主打招呼道，陆老板好。
　　“你好。”他微微一笑应道。
　　一袭白衫没入了梨园，如梨花在梨花中一样没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