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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念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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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念光
“他叫陆亭。”
前排的少女指着台上的优伶对同伴说。
脸上露出一副痴迷的神色,
“我最喜欢他了,是不是很好听。”
“什么嘛,这很一般啊。”
同伴也是骄傲的官家小姐,虽着男装偷溜出门也是锦袍玉带,全然不顾台上人感受就要把自己的见解一吐为快。
“像这个字,根本不应该那么唱,我家的梨园教习可是在宫里伺候过官家娘娘的,那是极有脸面的人,他回回演惊梦都是把这个字发成‘伊’而非‘移’的,可见这才是正宗!”
“切。”像是要表示自己比旁边的少女更有见识,她特意重重的嗤了一声,“什么戏班子。”
少女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好看了,但教养使她紧紧的握紧了自己的裙角,生怕同伴没礼貌的评价被台上的优伶听去分毫。
台上的优伶仍轻抛水袖敛着眉眼喃喃着戏文里的句子。像是台下的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少女的眼里又点起了光芒,不管别人说着怎样刻薄的评语,她的世界里,只要他在歌唱,一切便会被这份光芒所照亮。别的都不重要。
她不知道的是,他也一样。
家道中落被卖入梨园的少年,吃了许多年的苦头,才磨去骄傲的天性,一板一眼的唱着自己心里的戏文,却永远得不到台下听众的一声叫好。
在这个戏园子里,他只是他们谈天说地的背景乐,嗑瓜子的伴奏曲,当红名伶出场前的无味前菜,墙上一幅可有可无的蹩脚装饰画,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只人人嫌烦却偏吵不停的八哥。每每在镜前发呆出愣,都只得到老板不耐烦的吼叫,轮到你了,快点!给你工钱不是让你发呆的。
……直到那一天。
小姑娘不是第一个着男装来听戏的小姐,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她的眼睛,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清澈透亮。她就那样坐在台下,众人皆喧嚣熙攘,而她坐在台下。随他喜,随他悲。犹如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平定了他心里的众生。
有一回,一出离魂唱罢,竟招得她掉下泪珠子来。他想她定是遇上了什么伤心事,便一挥水袖,乘着众人不留神的空档,悄悄对她一个人笑了一笑。
管它什么起承转合,她含着眼泪笑出来的那一幕,就是他心中最美的戏文。
他想,小姑娘是喜欢他的。正如靠在火边会感到滚烫,他又不是傻子,怎看不出她那份少女的灼灼情怀。他生得俊秀好模样,曾经家富无忧的年华,屁股后面追着定亲的小小姐就有一大排。
只是也只能在戏里回报与她……
他咬着牙将腿又往墙上压了一寸。
眉眼阴沉如窗外的天色。
“你只是个下贱的戏子。”
“你不配。”
窗外的梧桐树叶,悄悄的落了。
这个月小姑娘好久没来听戏,他以为是连天大雨的关系。那些天,他的心情连着衣服都是发霉的。窗外的雨一嘀嗒,手上的戏词便再也背不下去。
后来,他从街边卖樱桃煎的铺子里打听到她病了,病了好多天,快起不来床了。
说是要许亲给东边的王家,绝食了好多天。
他心痛的不行,终于悄悄的接了她家的戏帖,
因着大小姐喜欢,她家的府邸不是第一次邀请他在的戏班,只是他不愿在她的家人面前做戏,一直推辞,他总觉得好像只要把他们的交集留在梨园,一切就永远是个美好的大梦似的。
这夜风雨停了,他心里的风雨却起了。他想起她透亮皎洁的双眸,好似秋天的明月。心爱的姑娘已经到了议亲年纪,他若不拿出男人的担当,便真真实在一辈子活该做个被人瞧不起的下九流。
次日,借着戏班入府休整的空档,他偷穿着仆人的衣服,假装无意路过了她的厢房。
她蔫蔫的独个在窗台侍弄着一盆粉杜鹃,听见脚步声以为是送饭的。声音虚弱却很坚定:“不退亲我是不会吃饭的”
他心中一动,只觉可爱。她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都说了不用!”她怒气冲冲抬眼看见了他,——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捂着嘴几乎要尖叫出来。
他心头一暖,即使他穿着粗布衣裳,她也永远都会是第一个认出他来的人。
没成想姑娘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抽搭的像个最委屈的小孩,
他的心一下子柔软成了一汪蜜糖水,
“我不嫁别人。”她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来,
“我……”
“不要怕。”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又好像已经是第千千万万句。
他紧紧的搂住她,“我陪你。”
那个娶字终于没有说出口,
虽然,他们相识于微,本该相濡以沫。
但少年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在没有能力的时候对最心爱的姑娘许下这样的承诺。
所幸东边王家听闻亲家姑娘病重多日,疑心身子虚弱将来不好生养,找人偷偷相看了一番,掂量比较了一番,自己主动把亲给退了。
他和他的小姑娘就此相恋,像命运偷偷把雨云拨开了一个角,好叫年轻的恋人将这缝隙间的甜蜜阳光仔细品尝。
他想好好的唱戏,好好干,有朝一日他也能办起自己的戏园子,不用再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小姑娘偎在他的怀里,天真的遐想着未来的蓝图,“那就叫雪花戏院。”
他扑哧的笑出声来,“为什么啊?”
她撅起嘴,“雪花戏院比较好听。”“而且,你不觉得,梨花开起来,就像雪花一样吗……雪花戏院,就是……
她戳了戳他的鼻子,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你和我的梨园啊。”
他们陷入了一个绵长的吻。
比梦还长。
他看着她的大眼睛,如是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