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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天气一天天地转暖,但是风沙却从遥远的内蒙古飘了过来。灰蒙蒙的天空中,从情人节就开始涌动的“暗香”越发弥漫。毕竟是春天了。

      赵美丽首先名花有主。她是北京人。自然有着比我们更多的“资源”。她的那位是同学的同学。她美滋滋地告诉我们,她叫他“金坚”。这个名字源于徐克导演的动画版《小倩》。那是很可爱的一条狗的名字。可那不是宁采臣和前女友的定情信物么?这多少有点不吉利吧。我心里想着,但是我没有说。因为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

      其次名花有主的是魏小小。她的男友叫庞铭,是她的高中同学,清华建筑学院的高材生。据说,她们俩早就擦出了火花。只是因为高中岁月过于黑暗,所以那压抑着的朦朦胧胧的冲动到现在才迸发。高高的,胖胖的,戴副黑框的长方形的眼镜,一直微笑着。很温柔很文气的一个男孩。魏小小跟他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极其强烈的外表对比组合。但是他们温柔对视的神情却强烈地弱化了这种对比。他请我们宿舍吃过一次饭。吃饭的时候,他坐在我的斜对面。我毫无顾忌地一直观察着他。我最喜欢的是他的一双手。大大的,肉肉的,仿佛从唐代佛像上拿下再安上一般。我心里充满着欣慰。我为魏小小感到由衷的高兴。一回到宿舍,我就遭到了魏小小直接的“咯吱攻击”,因为我对庞铭太过放肆地直视。

      “桌上就你一个人的眼光像丈母娘。”魏小小说,“你妈没有跟你说过,未婚女子不要这样直视人么?”她半开玩笑到。随即,她又意识到了什么,“对不起,苏婧,我不是故意的。”

      对于我妈,我很少提。其实也不是不能提。她在四年前因为一起车祸去世了。“为什么好人不长命?”我姥姥总是这样哭着我那温柔并坚毅的妈妈。她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在中考模拟考试的考场上。那是中考前的一个月,所以,我没有能够考上那所省重点。为了上那所省重点,我父亲花了三千五百元赞助费。那一年,我十五岁。

      我之所以不喜欢提我妈,是因为据说她是跟我父亲吵过架以后出门才遭此横祸。在我的记忆中,他们很恩爱,很少吵架。想起我妈,我就必然要想到她和父亲到底那天有什么“恩怨”。那才是我症结所在。

      我妈入土以后的第二十天晚上,父亲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我看见他的脸一下阴沉了。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说,有人找他喝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让我自己反锁好防盗门。我心里有点不安。
      过了午夜十二点,他还没有回来。这样的情形,我是第一次碰到。以前有我妈在,我每晚很早就能进入黑甜梦乡。我压根就不关心父亲的行踪――那是我妈的事情。我开始坐立不安起来。我跑进我的卧室,从书柜的藏匿处找出一把军用匕首――那是楼上邻居家入伍的哥哥去年探亲回来时送给我的。那是一把纯钢的已经开封的匕首。从简易的刀鞘里,我拔出这把匕首,如同平时一般,我把它举到我的面前。像一个剑客在爱抚他心爱的宝剑,我轻轻地用我食指和中指的指肚从有着深深血槽的地方滑过。那是冰冷的力量的感觉。我想象着一股热腾腾的内力从我的丹田升起,走过我的四肢百骸,最后又归于丹田。我深吸一口气,我的肌肉僵硬起来。我紧紧地抱着这把匕首。我在客厅里来回的走。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到茶馆去找父亲。

      我打开防盗门,走到大院门口。院口的大铁门已经落锁。要打开的话,必须叫醒传达室的王伯伯。我一直在犹豫。我在院门口不停的徘徊。
      那天晚上正好没有月亮,漫天的星斗。那时候家乡的空气还没有被污染,我看见星星们在我的头顶上发着或明或暗的惨白光亮。我觉得浑身发冷。我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旁边的小路通往一个储存香蕉的旧防空洞。传说中,那个地方有着无数的鬼怪传奇。在这样温暖的春夜里,我感觉到一股寒湿的气息从地底冒出,从我的脚底一直传送到我的头顶。

      抱着匕首,我回到家里。开灯。日光灯的启辉器有点工作不正常,灯管忽明忽暗。铺着瓷砖的地板上开始发潮,冷冷的反射着那忽明忽暗的白光。又是“上水南风”。我心想。

      等到两点,他还是没有回来。

      我打开通往阳台的门,爬上了阳台。从我家的阳台正好能够看到大门。这个地理位置应该是最佳的侦查位置。想到这,我又跳将下来,回到客厅,关了灯,坐回到阳台上。

      据说独自跟星星们在一起时,人们总能感受到星星们相互在低语。但是那天晚上我没有感受到星星们互相间传达的任何信息。如果说有,那也只是看到星星们在嘲弄我的眼光。前面那排椿树已经长得好高了。影影绰绰中,我看到它们枝繁叶茂。它们就在我每天回家的路旁,但是这几年我却一直没有仔细注意过它们。它们是在这栋楼盖好以后栽下的。那时候,它们只跟大人们的身高相似。但是现在它们都已经长到三层楼高了。我还记得这栋楼盖好时我妈的欣喜。八十平米,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厅里,屋里都铺着瓷砖。厨房和卫生间铺的是花花的马赛克。门都是包过木边的。大门外还装上了铁的有着三层保护锁的防盗门。墙上再也不是一抹就一手灰的白灰。我记得那种涂料叫“808”。我也记得刚搬家时,也是这样一个春天。那时,我妈笑得真灿烂。而离那时,也就三年而已。我家的墙才刚刚微微的发点黄,半夜,这家里就剩下了抱着匕首的我一个人在阳台上。

      凌晨三点半,我看见有人开大铁门。一定是他了。我关好阳台门,跑进自己的屋子,缩到了我的床上。过了一会,我听见防盗门开锁,上锁的声音。伸手搂过我的大熊,我紧闭双眼。我听见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门口,轻轻地打开我的门,往里张望了一会,又轻轻地把我的门带上。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厨房给我煎荷包蛋。
      “爸,昨晚几点回来的?我怎么都不知道。”我靠着厨房的门嘟哝着。未醒的样子。
      “很晚了。我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再叫你。”
      “哦。”
      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爸,你眼睛怎么了?”
      “昨晚我被检察院叫去了。几个人想审我。呵!以为能吓着我。”
      我全身一震,抬起头。只见他眉毛一竖,眼睛发出一种尖锐的光,“也不知道老子是干什么出身的!”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这种厉色。我又赶紧低下头吃我的荷包蛋。
      “你妈还没满头七呢。”他又开始嘟喃起来,“太过分了!”
      我鼻子一酸。低头继续吃我的早餐。
      那时候,他是我们这个县级市物资局的副局长。

      父亲在我家里一直是副慈父的模样。对于他的过去,他从来没有跟我详细地说过。他原来是驻扎在中越边境线上的某炮兵尖兵侦察排的排长。家里有他一身伪装走在密林小道上英姿飒爽的照片。我零星地从家中的亲戚嘴里得知,后来他要提副连长的时候,我妈怀孕了。于是,他毅然申请了退伍。退伍以后,中越自卫还击战全面打响。他有点遗憾,但是他也很满足,因为他有了我。他有了“苏靖”。

      第一次听屠洪刚唱“霸王别姬”的时候,我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屠洪刚开始百般豪情,“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随即语调一转,他柔情万种,“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我总觉得那是在歌唱我心中理想的爱情。我总觉得那歌应该是在唱我的父亲。那时候我心目中的那个他也跟父亲一样有着决战风云的魄力,最重要的是,回到家来,我的那个他会跟我说,“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如果我妈不出事,父亲和我妈的爱情就可以成为我的标榜,成为我可以对外炫耀的重要资本。但是,那一天,他为什么要跟我妈吵架呢?

      有一晚,我睡觉前喝多了水,半夜被尿憋醒。我迷迷糊糊从卫生间出来时,一股穿堂风冲在了我身上,把我刺激了一个激灵。我看到阳台门没有关。走过去,准备关门时,我看见父亲坐着阳台上喝酒。他可能已经有点醉了,没有注意到我。于是我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了我的卧室。从那天起,我知道了他酗酒。他白天看似正常,只是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坐到了我家的阳台上,开始一杯接一杯的消愁。我感觉到一种不能言说的痛苦,但我无法安慰。我也无法去质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些事情,有些心情,只属于一个人。在这个家里,看起来,我是最不悲伤的一个。实质上,我也是最不悲伤的一个。我妈在我心里是一个如同观音一样的形象,那么的完美。而父亲,他是一个做错事的人。我恨他,这种恨远远大过了我失去母亲的痛苦。

      后来的高中三年,我一直备受折磨。妈妈没有了,我就成了他的倾诉对象。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他也总是拒绝。官场上的事情,朋友的事情,对我,他无话不说。我不想听,但是不得不听。他毕竟是我唯一的至亲,我同情他的同时也强烈地鄙视他们这些小官员。如果说我前十五年是在一个蜜缸子长大的话,那这三年就能算是生活在一个刚刚腌制腐乳的黑色陶瓷缸里――那里是一种被烈酒浓香混合着的霉败的陈旧的气味。我强烈地憎恨着他的错误,憎恨着他给我带来的这样的生活,我无时不刻不想逃离。

      后来,我终于明白他的用心。其实他是在教育我,虽然他采取了一种极端的教育方式。这种跟前十五年反差过大的方式,扭曲了我的青春心理。一个人总要从孩童期经过青春反叛期才算成人。而我,在理应反叛的岁月,无法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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