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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ity o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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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那条落入层层阴影里的柏油路。
斑驳的裂纹顺着墙壁蜿蜒而上,穿着肥大的绿色校服,你站在路的尽头,脸上有纯真的笑容雾气一样漫延,湿润,而且迷惑……
貌似年久失真的电影胶片,泛着泡沫一样温暖的颜色,一寸一寸地,盛开,枯萎,乐此不疲。
清晨刺破雾霭的鸽子,在每个脸上留着宿睡未醒的痕迹的人们身上投下羽毛盛开的影迹,那些睡眼惺忪却画着精致妆容的男人女人们,在阳光漫过地平线之前,已经抖擞精神,在地铁、公交、甚至每个早餐店门口,排好长长的队伍,准备新一天忙碌而充实的生活。
火车站口,一批又一批潮水一样的人,穿着地摊上五块钱一双的胶鞋或者布鞋,,背着那些象征他们在这个城市所有财产的大包小包,穿过站前广场光洁明亮的大理石地面,融入到眼前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去.
一瞬间仿佛硝烟四起,连新生的阳光,都让人不经意地眩晕。
如果此时将目光跳转至站前广场千米之外的商圈,那些风格独到的建筑和日新月异的华丽橱窗里,时尚如日以继夜的钟表,带着高不可攀的光环,居高临下地观摩这座渐渐苏醒并忙碌起来的城市。
衣飏在忍受了足足五分钟Gucci男装专柜售货员的白眼和冷言冷语后,忍无可忍地把一张信用卡扔在了那个画着厚厚粉底的女人的脸上,在那个女人的脸从轻蔑变成谄媚的过程里,将“把这个给我包起来!”用一种更加轻蔑而且愤怒的语气淡淡地说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衣飏看了看表,时针和分针精准地组合成一个反“L”的造型,指向钻石闪耀的“9”和“12”,就像TT做瑜伽时努力扭曲身体常做出的形状,于是他突然觉醒了似的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将手上的两个Gucci纸袋扔到车后座上,然后坐进副驾驶座对司机说:火车站。
武琪看见衣飏前已经在站前广场的长椅上补了一觉,梦里有一捆一捆长着翅膀的人民币飞来飞去,惊落了大把大把的钢蹦掉在她身上。醒来时却看见衣飏一脸惊诧地站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于是武琪终于得以泄愤似地跳起来指着衣飏大吼:
“你还知道来?我打电话你不接你什么意思!”
然后她就发现了衣飏惊诧的原因并且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
坐上出租车后衣飏和TT语气镇定地通电话时是如此描述这一事件的:“喂,TT,是的我接到武琪了,NO,比上次她乘错车还要糟糕,她的整套地摊货的行头全毁了,没错,罪魁祸首是广场上的鸽子,那场面叫什么来着?对,好呕好壮观,为此我今天早上给我爸买的那套Gucci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了……”
听得武琪顾不得Gucci束手束脚振臂高呼:“丫的我那可是edc,edc!edc!”
我从床上醒过来时时钟正指向上午10点,眼睛睁开的一刹那我觉得这世界有点讽刺,我居然看见武琪站在我房间门口捧着TT的Meissen杯子喝水,更惊悚的是她居然穿着整套的Gucci,我曾经在Gucci男装专柜站了两个小时来嫉妒这套套装的款式,并且为我自己不能穿上它深感遗憾(就因为我是一个女的),当然同时也对它的价码刻骨铭心。
不管从哪个方面讲,我都宁愿相信我还没有睡醒,所以我又闭上了眼睛。
但是貌似上帝就是打算用这种可爱而讽刺的画面鞭笞我起床,比如上个礼拜他老人家就让羽曦把衣飏的绯闻前男友大早上的请来我们公寓做客,结果衣飏和那个身材好得让当时不小心在场的顾晓蔷流了一个礼拜鼻血的男人在客厅展开了一场空前激烈的男男对骂大战,那些会让很多人当场无地自容到死的语言把我从睡梦中活活折磨醒了。
而这次,我赤裸裸地听见TT说:武琪你把我的Meissen放下不然我和你同归于尽!
之后是一声清脆的回响,我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出TT气势汹汹地砸碎一个玻璃杯,那杯子碎裂成无数锋利的小块,带着浓浓的杀气冲向武琪准备把她千刀万剐的惨烈状况。
我完全相信TT会把“不然我和你同归于尽!”这样让人热血沸腾的字眼变成现实,我记得很早以前有一次,武琪错用TT很喜欢的一件艾格夏装擦了他房间的地板,结果愤怒的TT一个小时以后就平静地把武琪心仪已久的一个米奇包包买下来作垃圾桶,挂在门口两个礼拜以儆效尤。我到现在还对那包包被扔掉时惨不忍睹的模样不寒而栗。
现在我居然即将再次亲眼看到这一巅峰对决的翻版,兴奋之下我终于下定决心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我就看到TT的Meissen在我卧室门口的地板上笑得支离破碎,一旁站着因为有Gucci撑腰而显得底气十足的武琪,武琪对面是表情愤怒而僵硬的TT。
我突然后悔这么早醒过来,如果现在我还在睡觉,那么等会即将发生的血腥暴力事件就不会让我的心灵倍受煎熬了。
僵持间我看见羽曦裸露着四块精瘦的腹肌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喝水,路过时很奇怪地问:“什么东西碎了一地啊?武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保证羽曦那个“碎”字深深刺痛了TT,因为接着羽曦的声音就被TT的怒吼无情地淹没了。
“武琪,你想死吧!”
一个小时后我们全体人员不得不在客厅召开了我们第N届公寓代表大会来讨论武琪和TT的问题,为此羽曦和衣飏这两个妖兽居然做了深海泥面膜扬言珍惜时间从我做起。来找武琪逛街的顾晓蔷进门看见两个大男人穿着睡衣脸上贴着面膜在沙发上勾肩搭背坐得像《男人装》的封面似的时,就好像看见了什么激情片段似的,当场呼吸急促脸红心跳得差点晕厥过去。
“TT,不就是一个杯子么,你至于嘛,大不了我赔给你一个,能怎的。”武琪很无所谓地舒展她被Gucci束缚着的肥胖的胳膊,那神情好像在说:我穿的可是Gucci,买一个Meissen的杯子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结果这个神情表达的意思顺利地传达给了TT并且成功激怒了她,TT当场从沙发上跳起来,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公鸡一样精神抖擞地道:“死胖子你不要太嚣张,有本事你买给我看啊!”,那一刻我甚至能看见她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跟周扒皮看见人民币一样,格外闪烁。
武琪立马还击道:“买就买我怕你啊,老娘就不信我穿得上Gucci我还买不起一个破杯子!”
我很好奇地问衣飏:“衣飏,你相信吗,武琪居然会买Gucci哎!”衣飏坐得跟一座冰雕似的回应了我:“那是我买给我爸的生日礼物,她那身衣服被鸽子的排泄物玷污了。”
然后我就听见羽曦很理所应当地叹道:“我说她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呢,原来是衣飏你老爸的尺寸啊!”
估计武琪也觉得自己理亏,为了表示她穿Gucci是有道理有依据的,就对我做了个很哀怨的表情说:“于欢,难道你不觉得我的名字读起来很有Gucci的感觉么?古奇,武琪,对不对?”
衣飏一边抢先幽幽地回答她:“我更觉得你那个名字有武则天的感觉,”一边起身去洗他那张妖精一样的脸上精涂细抹的深海泥,羽曦跟在他身后像商量好了似地问:“难道武琪这两个字听上去真的很豪华很高雅很有皇家风范么?”
衣飏回头瞄了武琪一眼,然后很笃定地说:“不是,是很男人。”
我觉得这场面就像郭德纲的相声一样充满了爆点和笑料,因为顾晓蔷当时就笑得从沙发上摔了下去,披头散发恍若一个没有痊愈的精神病人。
我提醒她貌似是来找武琪逛街而不是在这里看德云社专场的,并以此结束了这场有可能纠缠不清的战争。
在武琪和顾晓蔷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我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我们几个是如何凑到一起生活的。
我们五个人合租了校外的一间公寓,五人间,拥有一个附带阳台的公共客厅,价格着实不菲,当然,这估计也只是针对我和武琪来说的,他们几个都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比如TT,这个和我们同龄却很早就把学校一脚踢开闯荡江湖了的女人把自己的事业打理得风生水起,和家里吵翻了后被武琪吹得天花乱坠的合租招聘收罗旗下,搬过来那天拎着满满一皮箱的化妆品指挥搬家公司摆放她的庞大家具那一幕让我们永生难忘,我们后来确认了一下,那个皮箱里就没装过低于5000块一套的化妆品,这一调查结果让我们所有人生生咽了下口水。
其实我个人觉得学校的宿舍也不错,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六至八个人挤在十平米多一点的屋子里睡超市货架一样的上下铺我其实也无所谓,之所以搬出来完全是因为武琪。
我和武琪、顾晓蔷从高中起就奠定了坚实的阶级情谊,所以报大学时连填报志愿都写得一模一样,于是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在其他人执手相看泪眼时我们三个却在把酒言欢约定就这样手拉手过一辈子。
结果武琪却根本住不惯学校的宿舍,还死活要我和顾晓蔷都陪她搬出来,顾晓蔷开学当天就和她室友打成一片如漆似胶了,所以对于武琪的不合法要求就当听了一个例如钓鱼岛是日本国土的一部分那样的笑话。
所以,我就只好在武琪软磨硬泡下和她同流合污了。
尽管武琪对于住不惯的原因使出各种手段隐瞒甚至不惜对我和顾晓蔷的亲切询问拳脚相加,但后来我还是从衣飏刚搬来的那天对武琪的一句总结里找到了答案。
衣飏说:“武琪,你这么胖住学校宿舍一定施展不开吧?”
武琪当时的表情就好像去路边电线杆上贴小广告却看见一个平面广告模特抢了她生意一样满是嫉妒与愤恨。没错,嫉妒,因为衣飏清瘦的身材从本质上来说活生生就是武琪第二个十年减肥计划的标版。
于是我和正在帮我们收拾屋子的顾晓蔷异曲同工地挑起眉毛发出了如释重负般“哦”的长音,以示明了。
武琪在整个大一阶段都沉浸于网络无法自拔,导致直到大二时她的英语专业课老师才知道那个叫武琪的人是英语专业的学生而不是外校来旁听的。别人买了电脑忙着和分处两地的朋友互诉衷肠。武琪的电脑里却整天充斥着租房信息和合租公告,她甚至将自己的网名改成了“千毁千绝”来证明自己找不到房子誓不罢休的决心。
最离谱的是有天夜里我硬是被她敲打键盘惊天动地的声音吵醒时,发现她正和一个网名叫“拂曦轩主”的网友聊得手指翻飞,聊天框里挤满了例如“合租房子么”、“有消息通知我”、“你到底是个男女”以及“好吧,我凑合一下吧”一类的字眼。
显示器将她的脸打出幽蓝的光晕,乍看上去好像她在和什么鬼怪用妖术交流似地,格外诡异。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号称“拂曦轩主”的鬼怪就是羽曦。
吃晚饭的时候我拿到了我新学期的课程表,班长大人以群发短信的形式提前一天公布了这一重大消息。我两只手举着刀叉处理着武琪学了一个寒假做出来的牛排,用小手指点开手机屏幕上班长大人闪烁的头像看到这条消息时,激动得当场尖叫出声。
TT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肉,抬起眼睛用她咽下肉的速度问我:“怎么,插到手了么?”
我白了她一眼,尽量稳定情绪地说:“我决定今天晚上去网吧包夜。”
我如愿以偿地听到所有人不可思议的吸气声,武琪问我:“明天开学哎,你没课么?”
我点头的瞬间衣飏的声音也从桌子对面传了过来:“我也没课。”
羽曦和武琪同时绝望地把手里的叉子狠狠插进了牛肉里以示不满。
我有点飘飘然地问衣飏:“有没有兴趣陪我去包夜?”
衣飏用一种“你当我是白痴啊”的眼神看着我说:“不去,我明天早上要去晨练。”
羽曦立刻郑重地放下叉子,用一种监护人的高姿态问:“衣飏你给我老实交代,又是哪家男人被你瞄上了!不然你会早起?鬼才相信!”
其实不怪人家羽曦有这种猜测,衣飏这厮就是一妖孽,我们常常都会觉得蒲老先生就是以他为蓝本来创造《聊斋》的,长得妖气纵横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这家伙整天和各种男人女人混在一起搞绯闻,把我们落英缤纷的猜测与怀疑当空气。
不等羽曦说完衣飏用筷子夹起一片牛排直接堵住了羽曦的嘴。
TT不解地问我:“去网吧包夜上网?吃多了撑的吧你,你要是实在想上网就让武琪把她的电脑借给你一夜,反正她也不用,你不知道外面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啊!”
武琪拍案而起:“凭什么?你们不是都有本本的么,怎不借!”
TT咬牙切齿地说:“我的本本今晚要赶工作,明天早上交企划。”
武琪捶着胸口将那张圆脸转向我:“欢欢,不是我不想借,我的那个台式机太卡了,满足不了你网恋的需要。”
我就奇怪了,再卡能卡什么样啊,于是我就挺不乐意地问她:“怎么个卡法儿啊?”
羽曦咽下嗓子里的肉不堪回首地回答我:“就是卡得你只要听一遍周杰伦的歌就能把歌词一字不错地背下来……”
我满眼同情地抱了抱武琪,原谅了她。
夜幕低垂时,我背着一个绿豆蛙的毛绒背包出门半是喜悦半是愤怒地直奔最近的网吧,准备开始本学期第一次包夜行动。
喜悦是因为今天早上被武琪和TT打断的那个梦境里,我看到了满城桃花盛放的美景,因此我坚信今天晚上在网吧一定能遇到会在舞会进行到午夜十二点时给我穿上水晶鞋的王子。
愤怒是因为刚刚出门经过客厅时,窝在沙发里捧着武琪下午花掉小半年积蓄跑断了腿才赔给她的Meissen杯子喝水的TT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看SJ演唱会,一边指着我装满零食的背包问:“你是打算今晚在网上随便找个男人私奔么?”
武琪在沙发另一端满脸的不屑:“我宁愿相信羽曦能随便找个男人成亲,也不相信欢欢能随便找到一个男人私奔!”
我在他们开始新一轮唇枪舌战的瞬间摔门而出。并且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结束单身生活,而且要找个拿得出手的男人!
人总是会在夜晚降临时,暴露出一些白天不曾显露的东西来……
午夜十二点,据说是灵魂唱歌的时刻,歌声飘飏在云朵上,悠扬而辽远……
关掉第20个人的聊天框后我对今晚所抱的希望完全破灭了,就在我失望地决定放弃聊天并且准备退出□□时,一个网名叫“秦晋之好”的人加了我的□□。他说:“鱼水之欢,这名字真惬意!”
躺在床上发短信聊天的羽曦,突然心口莫名的疼痛,蜷缩在被子里,感觉那样的绞痛从心脏蔓延开来,似乎有密密麻麻的针,在身体里穿插勾挑,连牙齿,都咬出了血腥的气味。手机从床边滑落,摔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条署名“纪明宇”的短信,闪了几闪,熄灭不动了……
武琪房间巨大的床上,睡成“大”字的武琪在被人追杀的梦魇中惊醒,慌乱中打掉了床头亮着的台灯,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武琪的尖叫同时夺口而出……
TT的手机此时响了起来,在浴室洗澡的她从浴帘里伸出一只手来把放在浴室门口衣架上的手机拿进浴室里,刚刚看清楚屏幕显示“李哲楠”来电,就被武琪的尖叫声吓得手一抖,手机从手指间掉落到了浴盆里,急切而焦躁的铃声刹那间淹没在了梦幻般的泡沫中间,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有没有人发现,衣飏的房间里,桌角的手机突然闪了几闪,屏幕发出的荧光撞破了屋子里的寂静,衣飏在看到显示出的名字后眉毛狠狠地皱了皱,许久,才用力地打出“我睡了”三个字,发了出去……
就好像有什么深恶痛绝的人躲在手机里,恨不得捏碎了手机除之而后快一样,连指甲,都涩涩地疼痛……
曾经很喜欢那些譬如“半壁青苔应骤雨,一川烟草为谁眠”这样的句子,感觉诗情画意如细雨濛濛,连心底,都会浸透淡淡的感伤……
而现在,瞥见了都会觉得矫情……
是不是所有的东西,随着时间推移,都会慢慢变得不一样了呢?
仿佛有只手,冥冥中悄然拨转了命运转动的方向,自己都不曾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