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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上班不如创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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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魂投诉了?!”
一张面容憔悴的脸从堆成小山的书册下猛地探了出来,茶杯应声落地,却在瞬息归复原位。
“是的仙尊,他……他还写了一万字的差评。”
书册后安静良久,小仕拱手立于桌前,冷汗涔涔。说是恐惧,其实更多的是敬畏。
这位仙尊管理仙界诸仙,以雷厉风行闻名四海,在他的管理下仙界蒸蒸日上,不仅经济上去了,仙君们的生活质量也有了质的飞跃。地府的人也是乐得清闲,偶而处理一下恶人,管一下投胎轮回的琐事。
“仙尊?”
小仕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那往日令人闻风丧胆的仙尊脸色铁青,他心里“咯噔”一下,刚想为御风宫的那位求求情,但在下一刻便不见了仙尊身影。
果然,御风宫那位自然是跟其他仙不一样的。
仙界与人界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区别,傍晚时分的仙界,红橙渐染,各宫忙碌的小仕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有的计划着要去彩云馆喝壶小酒,也有的励精图治,为了年末的功德而加班加点。
而此时的御风宫,是一片莺歌燕舞的祥和之景。
尚未步入御风宫的界内,就听闻几声激越的猿声,空谷传响,络绎不绝。穿过一条崎岖的山路,就到了御风宫的桃林外。百宫百景,这里的仙君独爱隐于山林的惬意。
“簌簌”几声响,几片树叶飘然落下,不用想,正是哪个顽猴想趁着他人不注意偷几颗蟠桃回去。纵使掌管着仙界最大的蟠桃林,御风宫的主人依然是一穷二白,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幼猴怀里勉强揣着个桃,这树杈子可经不起百般折腾,那猴子一个不小心便“咕噜噜”地滚下去了,可是却没被摔着,在半空时堪堪地停了下来,缓缓落地。
是谁?
猴子紧紧抱着那桃,忙不迭地咬了一口,汁液溅了出来,甜丝丝的。纵使如此乐不思蜀,它还不忘去看那好心人。
一双祥云打底银丝勾勒的靴映入视线,腾云放肆地跳跃在衣摆,墨发四散,极其随意,腰间挂着一金丝红线,线尾系着暖玉,细穗坠于玉下。如此一位脱俗的仙人,不用想,便是御风宫的仙君——怀齐了。
幼猴呆在原地,似是被这久闻大名却苦苦不能得见的仙君迷了眼,它搔了搔脸,还没反应过来却被老猴一尾巴给圈走了。
今日可不同以往,原本躁动的御风宫因为某个人的到来顿时寂静了下来。
“季华,又来吃酒啊?可惜我这儿的酒昨日被几个猴孙抢去了,改明儿……”
说话之人正是怀齐仙君,无论是脸上还是眸子里都晕着温润可人的笑,可口中说出的却是硬生生的逐客令。
敢直唤仙尊为季华的,也只有这位眼角弯弯看起来不务正业的怀齐仙君了。
“阿桃,给仙尊倒杯——”
怀齐话音未落,就被一口拒绝了。来者非客,怀齐心里自然知晓。
季华来御风宫一百次,九十八次为投诉信,两次为怀齐的不理政务。
季华板着脸在蒲垫上坐下,从袖中掏出了一份金灿灿的册子,展开来一看,满满的控诉和不甘之语。
“你先退下。”季华对那小仕说道。
怀齐见小仕如受大恩一般退下,心中泛起了牢骚。
“我的人倒是挺听你的话。”怀齐冷哼一声,继续道:“说吧,又是哪个猴孙敢投诉爷爷?”
见小仕退下,季华的脸色才有所缓和,手一抬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眉头下一秒就皱了起来,他说道:“自己看。”
怀齐“嘁”了一声,坐到自己的桌前,道:“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投诉的……按理说这种人该归临霄管的。”
临霄仙君管理各界姻缘,因着“有缘无分”四字,即使一轮圆月破碎,也没人会责怪牵红线的临霄仙君,毕竟缘有了,“分”是靠二人争取的,故而他的工作倒也轻松,点点鸳鸯谱什么的。
然而整个仙界最逍遥的,非怀齐莫属了。
因着怀齐早年大病一场,期间仙界又来了很多新人,所以等怀齐出关的时候,已经没有他这个仙君任职的位置了,如今是个闲散人也,偶而拿几个册子完成一下业绩。
“那个投诉你别管了。”怀齐见季华的眉头迟迟不肯舒展,遂又说道:“是人间某个富商的女婿,人没多大本事,花花肠子倒挺多,入赘后不满现状,找人一把火烧了那富商家,妻女丧命,被县令拉去审问的时候,发了毒誓,被爷爷一道雷劈死了。”
怀齐啧啧称奇:“投诉?是嫌我的雷不够响不够闪亮吗?”
生前杀人的,理应交给地府的黑白双煞领去十八层地狱,想来那富商女婿是借刀杀人了,竟被蒙混过去。
季华捏了捏眉心,终是叹气,随即千里传音,吩咐自己的小仕唤来黑白二兄弟,把那人带走调查清楚。
季华摆摆手,又想给自己倒杯茶,兴许是猛然想起来这茶的涩口,停下手旋即说道:“年关将至,大家都忙着赶业绩,你也别总是赖在宫里,守着几棵蟠桃树也只有过节的时候才有生意,卖的还没有送的多,何必如此。”
怀齐自从出关以来就没怎么接过单子,偶而有熟识的送一些册子过来让他糊口。然而他去人间走一趟单子,要么是喝壶小酒,要么是体验一下大好河山,等他想起此行目的时就已经过了时间了。差评一个又一个,令季华头痛不已。
对此,怀齐的说辞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诸如功名一事,求我倒不如在墙上种白菜。”
怀齐的业绩不怎么样,就开始寻思着搞点小生意做做,年前进了数株苗苗,在他的每日浇灌下倒也是长得喜人,年底便包了各宫仙宴需要的蟠桃。如今……怀齐袖中的手轻轻一动,季华身边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一盘切好的水蜜桃。
“我已经计划着把人间的水蜜桃种引进过来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投资还附赠百分之十的股份哦!”
季华显然再不想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了,他斩钉截铁道:“人界北戎国的国师递来一个册子,活少轻松,特意给你拦下来的,你也下去感受一下人间烟火。”
怀齐凝神,似乎在做抉择。
“五百银。”
怀齐仍在沉思。
“没有投诉的话我就投资。”
“成交!”
怀齐仙君的贫困人尽皆知,抖一抖袖子那是只听得见风声,怀齐身后最大的金主便是季华仙尊,投资额百分百。
谁都知道每单册子都可以在人界积攒功德与名声,功德可以换取银钱,有了银子想种多少桃树就种多少,树生树,钱滚钱……然而怀齐正道不走,总是寻些歪路子。
怀齐轻哼道:“爷爷不稀罕那点功德,再说了,一个月三本册子还不是信手拈来?”
说大话倒是信手拈来。季华无语。
若是其他宫的仙君这么说他还信,毕竟小仕多,而怀齐的宫里,二十年过来了才有今天一个小仕。
“若是忙不过来了,去南宁宫要点人手,我先走——”
季华站起,觉得这茶也没必要喝了,客套话还未说完,一扭头就发现怀齐不见了。
这风风火火的个性还真是一直没变呢。
季华仙尊在殿中站了良久,无奈地笑了。也不怪他不打招呼就走了,他上前一步把梨花桌上的几本册子端端地放好,看了许久,神色晦涩难懂。
“二十年已过,你也该出世了吧……我答应你的,可都做到了……”
季华伸出手,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沉沉地注视着它——在手腕处,有一丝游龙般的神力,它时而强劲有力,时而虚无缥缈,最终无声隐灭。
纵使业绩吊车尾,怀齐对于走单子的的流程可是轻车熟路。手上没有册子,碍于面子,怀齐不打算掉头回去找季华了。
谁呈上的册子就去找谁,怀齐在心中念了个名字——李卫昂。
下一秒身形一动,怀齐便消失在云海中。
近几年人间动荡不安,烽火四起,天下四分五裂。占据北方大势的北戎国兵强马壮,而毗邻的禹州国与其有着势均力敌之势,战争一触即发。百姓们胆战心惊惶惶度日,唯恐战起之时,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北戎国都,国师府内。
夜半三更,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似乎有一场暴雨在蠢蠢欲动。
雷霆划破天际,昏暗的屋子被刺目的光芒充斥,一张老泪纵横的脸闪过。屋外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雨,狂风扫尘,大有撕破这小小祠堂之势。
也许是被破雷惊吓住了,这祠堂里的老伯颤抖着跪了下来,手捂住心口,浑身都在战栗。
身为国师,他担当着与天通达的职责,前半生,他为深陷苦难的北戎国祈求三天三夜换来北戎国的安宁。时过今日,他再次来到了这里。
“你的寿命不多了,安享晚年不好吗?为这国家奔走半生,还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空荡荡的祠堂响起了人声,显得怪异突兀。
李卫昂心慌,只觉那人就在身旁,却又不见他。说话之人正是怀齐,他尚未领取完任务,不得现身,只能如此。
也不是怀齐多嘴,活人求天命即折寿,这是定下的铁规矩,这李卫昂他也认识,二十年前负责他上呈的册子的,也是怀齐,真是难解的缘分。
见李卫昂红着眼又想磕头拜下,怀齐拧眉阻止了这一行为。
“老夫……老夫自知一生造孽深重,死后不能为仙君效劳……若有来世,老夫……”
怀齐生怕李卫昂一口气倒不过来了,他开口道:“这些话来世再说吧。长话短说,交代重点。”
李卫昂费劲止住了哽咽,忽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凄楚如破风的茶壶。
“求求您救救……求求仙君救救我家小女!”
烛火一颤,室内归于昏暗。
二十年过去了,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如今白须错杂的老人,是什么使那熠熠闪光的眸子变得如此黯然无神。
怀齐看着面前磕头不止的老人,竟有一丝的恍惚,
李卫昂的一颗肝胆,衷心可照日月。他文武双全,上可宵衣旰食,以命谏言,下可驰骋沙场,血溅青山。为国为民他无任何差错,苦就苦在,爱错了人。
他的女儿,北戎国唯一的公主落川,远赴禹州国和亲。一年后,北戎皇帝驾崩,点燃了战争的索线,两国开战,北戎大败禹州,当北戎的士兵攻破禹州国都城门之时,只见落川一袭红妆嫁衣,裙摆不甚奢华却如海棠花般四散,她静躺在海棠树下,瑰丽的血液在脖间蜿蜒,竟是已经自刎了。
怀齐沉默了。
“……你应当比其他人都要清楚,即使是神仙,也是救不了逝去之人的。”
神仙普度众生,却也并非无所不能,仙界自有仙界的规矩,生死有命,干预不得。
“仙君!我一生所求无他,但凭我一生的功德和余下的寿命换下小女……”
怀齐叹气,一转手把李卫昂弄晕过去了。
早知道事先把册子的内容问清楚了,要是除魔卫道的,怀齐撸起袖子就上了,但这生死轮回之事……
神仙早已看淡了生死,这些不过是“轮回”二字即可解决的。若李卫昂有求,他大可以去地府找那阎王,让二人来生再做父女。可李卫昂明显是觉得亏欠了落川,若不消去他的执念,死后不愿入轮回,以他生前的能力,没准怨念累积最后成了凶灵……
怀齐感觉有点头疼,甚至觉得那五百银有些亏了。
他思来想去,愣是把自己绕进了死胡同去,最终得出了一个显明的结论:倘若李卫昂不与那妃子有事故,就不会生下落川公主,既然如此,这件事情,管人界姻缘的临霄也逃脱不掉责任。
怀齐越想越不爽,甚至觉得这是在茅坑上跳高,过分。
正想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块铁牌,向其中注入了一丝仙气,铁牌的表面转瞬出现了“仙界巨巨”四字,怀齐面上有一瞬间僵硬,随后临霄熟悉的声音响起。
“呦,这不是怀齐仙君嘛?万年的老铁树开花了?”
怀齐忍住唾口水的冲动,说道:“少在这儿贫嘴,我有正事。”
“嘿呦!干啥干啥,看看几点了,仙界劳模都睡觉了能不能让仙好好休息一下了。”
“是北戎国的国师李卫昂的事情。”
临霄那头有一刻的寂静。
“哎呀哎呀,老竹来找我喝酒了……”
临霄百般推脱,怀齐却笑了。
原先他还有几分猜疑,现在是笃定了。这身兼体直的李卫昂怎么会给皇帝戴帽子?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是季华的命令,你办还是不办吧。”
无论如何,季华作为他们的顶头上司,说话还是有几分力度的。
闻言,临霄果然就收住了话头。
怀齐简单交代了情况,就听到临霄叹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李卫昂也算个有名的人物,他的姻缘本就是被极为重视的,谁知道就……这件事暂且保密,北戎国的先帝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被绿了还不找我算账?!”
说了那么多等于白说,怀齐坐在屋梁上,一手握铁牌一手去勾腰间的暖玉,透光的和田玉被雕成一只貔貅,他细细地抚过,一点一滴地去勾勒它的纹路,一时间走了神。
“怀齐……“
“怀齐?”
“怀齐!”
“爷爷!”
“……诶!叫爷爷何事?”
临霄无语。
“再说一遍昂,要解决这个问题,办法也不是没有,可以利用李卫昂的记忆返回到他女儿出嫁之前,虽然说别人不能直接改变她的命格,但是要是她自己想要抗命,也不关我们的事了呀!”
怀齐手一顿,颇有些赞同。
“对了,奇怪……我查到落川公主和一个叫陈凡纠的下士有份缘,你可以从这个做切口。”
临霄话音刚落,铁牌就传来“嗞嗞”的断流声。
怀齐把铁牌揣进袖子里,一翻身就跳了下来,走到不省人事的李卫昂身边,把手轻轻覆盖在他的额头上。
刹那之间,流光从指尖溢出,屋外的狂风暴雨似乎被威慑一般,瞬时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