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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我盯着手机屏幕,眯了眯眼。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照片由于曝光过度,色彩格外夸张与鲜明,像素不高,上面站着几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对着镜头做出敬礼的姿势,挺胸抬头,笑得特别灿烂,牙齿因为过度的曝光而白得发亮。
      照片的下方印着红色的字———“Z市大学 2003届 金融学院国护队 ”
      我一眼就认出了合照里的徐怀野。和当时相比,他现在明显黑了些,身上的暴戾与痞气也浓重了许多。
      我看着照片,眼睛微微瞪大,不太美好的尘封记忆大门突然打开。
      “你是那个学生教官?”我突然道,眼前的男人和几年前青涩的脸重合。
      学生教官就是大一届的学长或者学姐在军训时扮演助教的角色,一般都是有着底子的。
      徐怀野笑着看着我,风吹动衣服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眼里带着痞气,“嗯。”

      我咽了咽口水,陷入了回忆。
      十八九岁的自己,好像还留着个青涩的发型,戴个黑框眼镜,当时还没有正式写作,却也喜欢写点小文章,就自己看看。浑身透露着愤世嫉俗的忧郁气质,年轻气盛,没被现实捶过,敏感细腻,看不上很多人,仿佛全世界都无法让我提起兴趣。
      初入大学,愣愣的,也不愿意主动,做什么都是独自一人。室友闹腾,招呼着我,我却也很难融入。
      我一七三,中等身高,那时却比现在瘦小一些,宽大的军训服穿在身上像是套了个麻袋,没点军人样,和我身上的气质一衬,像个迫于生计而参军的穷困潦倒的艺术家。我记得当时的教官不太喜欢我,这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的。

      我的小脑大概发育得不是特别良好,通俗点讲,就是肢体不协调。我的胳膊和腿像是分离开的,像是从不同机器上拆卸下来组装到我的躯体上,我控制起来很是费力。
      我站在方阵最后一排的中间,踏步时,总是和身边的男生反着。由于我站在最后一排,发现动作不对时,偷偷停下来,努力辨别口号对应的脚步,再重新跟上。训练的人很多,教官无法同时兼顾,这让我起初总能蒙混过关。

      不过厄运降临是必然的,在蒙混过关的一个小时后,我被学生教官,也就是徐怀野发现了。
      迷彩服穿在他的身上非常笔挺,和我有着天壤之别。当时的他,似乎已经有了军人的样子,第一眼见他时,却也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学生。
      “调整节奏,你反了。”他背着手,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
      我咽了咽口水,汗水顺着我的脊背滑下,心里暗道,被发现了。
      我调整着节奏,觉得身后的男人离开了,舒了一口气。

      再一次踏步的时候,我又乱了,双腿、胳膊的动作和口号永远是反着的。
      “又反了。”徐怀野又踱步到我的身后,皱着眉道。
      我努力调整着,觉得他依旧站在我的身后,我越来越紧张,却怎么也跟不上大家的节奏,最后居然变成了同手同脚!

      “最后一排第五个男生,出列!”
      是我!
      我咽了咽口水,站了出来,我被教官放到了队伍前面,面对这么多人的目光,我不知道我是因为太阳红了脸还是因为害臊。
      “你自己踏步,自己喊口号。”
      “踏步、、走!”
      教官一声令下,我便动了起来,
      “一、二、一”
      “一、二、一”
      我的声音在不大的西操上回荡,手脚努力跟上我喊出的口号。我的余光瞟到站在一边的徐怀野,他看着我苦笑,然后摇了摇头。
      还是不对吗?
      “立定!”
      我停了下来,看着旁边的教官。
      教官的唇抿成一字,指了指徐怀野,
      “你带他单独练一下。”
      我:………

      就这样,教官不喜欢我的原因又多了一个。

      我单独站在一边,徐怀野站在我的对面,鲜明的对比活像军人与汉奸。
      “踏步、、走!”
      随着他的命令,我又动了起来。我用脑子指挥着我的四肢,就像在指挥四个独立的生命。
      “停!”他的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动作是没错,但是你能快一点吗?”
      刚刚的速度已经让我气喘吁吁了,我咽了咽口水,用底气不足的声音回应道,
      “…快、快不起来。”
      他突然笑了起来,带着无奈,“那就练。”
      “我来喊口号,你跟上。”
      “一、二、一”
      “一、二、一”
      我努力跟上他的口号,豆大的汗不断顺着我的背流下,打湿了一片。
      太阳从正对我的方向转到了倾斜45度的角度,我的体力几乎透支了。
      “行了,你归队吧。”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叹了口气。
      “是!”
      说完,我便转身回到了队伍,几步走开后,却听到了他在我背后发出的无奈的声音。
      “太笨了。”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继续走向队伍。我没介意这句陈述事实的话,却也没想到那是我噩梦开始的标志。

      “最后一排第五个,慢了!”教官对我吼道,我咽了咽口水,努力跟上,现在在练齐步走,我总是跟不上别人的步伐,落下半个人的距离。
      我觉得问题就出在我的步子,我平时走路慢,步子总是迈得很小,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频率,一下子变快,我实在有些跟不上。
      徐怀野就在旁边踱着步,无聊地踢踢一边的石头,一抬头就往我这瞥,逮着我不放。
      他一看我,我就紧张,步伐变得越来越乱。
      ………该死。
      “最后一排第五个,出列!”
      ……靠
      “去空地上,”教官看了看我,偏头指了指徐怀野,“你来教。”
      “是!”徐怀野笑着应了,我觉得我就像他打发无聊的玩物。

      “一、二、一”
      “齐步、、、走!”
      我抬起左腿,向前走去。
      “不对,快了,重来。”徐怀野皱着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汗如雨下,已经练了两个小时了,没有人群的遮掩,我全身都暴露在太阳底下,几乎下一秒就要蒸发了。
      “先休息会,喝口水。”徐怀野看着我有点发白的脸色,下达命令。然后悠哉悠哉地走到一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像是得到了赦免权,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断喘着粗气,刺着我的眼,灼烧着我的耐心。
      好痛苦……
      我仰头喝了口水,水已经被太阳烤得炙热,我对水的渴望变得模糊,不论喝几口都无法缓解我的燥热酸痛,但又麻木地不断汲取着,我像是阉了的禾苗,耷拉着脑袋。
      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吧……
      那个身影和踏踏的脚步声像梦魇,不断向我靠近。
      “起立。”徐怀野站在我的面前,投下的阴影笼罩着我,让我贪得一点阴凉。
      我咽了咽口水,慢慢吞吞地起来。
      徐怀野丢给我一包白色的粉末状包装和一盒药。
      “葡萄糖,兑水里喝,”徐怀野看着我,平静地说道,“人丹,下次来之前吃几颗。”
      我捧着怀里的药,呆呆地眨了眨眼睛,“谢、谢谢。”
      徐怀野没有回应,正了正色,又作回严厉的样子。
      “继续,”徐怀野叉着腰,汗顺着他的鬓发流下,“踏步、、走!”
      天……快来救救我吧。
      我控制着四肢摆动,在心里默念着口号。
      一、二、一
      一、二、一
      “反了!”徐怀野看着我不断点地的脚,皱着眉训我。
      “哦。”我抿了抿唇,再一次调整了步子,重复了三四遍才踩在正确的点上。
      “昨天不是刚刚教过吗,”徐怀野看着我,眼里有嘲讽的笑,“睡一觉就忘了?”
      我没有说话,继续执拗地踏着,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应付他。

      又是一天过去了。

      “沈菅,出列!”教官吼道。
      教官对我的称呼已经从最后一排第五个变成了名字了……
      我:………
      不用教官命令,徐怀野就已经站在了我的旁边,带着我走到已经被我踏出痕迹的草坪。
      徐怀野看着我叹了口气,然后嘴角微挑,眼里都是戏谑,“来吧。”

      太阳东升西落,就这样,每天折磨我的从教官变成了徐怀野,在队列里,教官无法兼顾每个人,混水摸鱼变得轻而易举。而由于徐怀野的“针对”,教官也对我另眼相待,我成为队列里当之无愧的受难包。
      那段时间,只要一看到徐怀野的身影,我便开始发怵,他的声音一响起,我便开始吞咽口水,像只看到天敌的兔子,灵魂颤抖。
      但他似乎对此乐此不疲。
      在当时,我恨透他了。

      时间是良药,我忘性大,生活单调,军训结束后几乎再也没有遇见过徐怀野,那段出汗的日子在我的记忆中落了层灰,连同那个让我身体受苦的男人,也一并忘了。
      只是那种刻在DNA里的害怕,在再一次遇见他时,又开始转录翻译,让我莫名地敬畏、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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