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潇湘暮雨歇

3、断弦绝情

　　皇子吟唱着他们熟知的半阙曲走出宫闱。
　　琴师悄无声息离开了监狱，取而代之被斩首的是另一个死囚。
　　琴师被安置在一个别院，别院里种着故乡的梧桐。
　　琴师咽着皇子喂的热粥，收回了看琴的目光。
　　夜风吹散几圈涟漪，皇子剑下的血滴在涟漪中。
　　皇子不再是皇子，变成了都城的新王。
　　新王平定了一切，最后将琴师收入后宫，做了妃子。
　　人人皆知新王贵妃善鼓琴，却无人知那贵妃与琴师是同一人。
　　可自从换下一身素白长衫，披上华服锦衣后，哪怕是手治好了，琴师也不愿再弹一曲半调。
　　新王送来独幽古琴，又修好了鹤唳云霄，可琴师始终没碰。
　　琴师的住宅被封，只有新王可进出，哪怕是宫娥太监也只能再殿外候着。
　　与琴师而言，他不过是从一个监狱，到了另外一个监牢罢了。
　　他时常回望南方，那里是，他的家乡。
　　“秦十四，我想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新王拒绝琴师的要求。
　　琴师喃喃低语着什么。
　　“淮之，再给我弹一曲吧。”新王说到。
　　紧接着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新王怒呵着拽着琴师的肩。
　　琴师忍着强大的力道，不去看他。
　　你不再是当初那个爱琴痴音的少年。
　　你数年来不曾明白权力二字，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欲望。
　　琴师与新王的关系逐渐僵化，新王不再执着于他的一曲南音。
　　琴师时常望着那两把上好的琴，只叹物是人非事事休。
　　宫娥仆从不再像从前那般尽心尽力，琴师得了机会，背着鹤唳云霄逃出这诺大皇宫。
　　来到了那个种着梧桐树的别院，琴师仿佛又回到了故乡。
　　琴师站在故乡的梧桐树下，浅唱故乡的半阙曲。
　　但，突如其来的一把火，燃尽了最后的念想。
　　琴师与新王对立站着，一双眼看着新王，眼中满是凄凉与绝望。
　　最后，琴师背过身去，负琴而立，他吟唱道：“萤飞秋窗满，月度霜闺迟，摧残梧桐叶……”
　　直到火焰灭去，一切化为灰烬
　　“你该忘记过去。”新王道。
　　“好啊。”琴师回眸一笑，“那罪臣便祝贺陛下，睥睨天下，独占高处，寒骨凄神！”
　　新王被琴师眼中的决绝惊到了，竟无法开口吐出一语半调。
　　琴师再次回望南边那巍峨耸立的宫阙。
　　他翘首，想看到宫殿后的东西，一如既往地却什么也看不见。
　　“秦十四。”琴师的语气变得温柔，“皇宫太大，我看不见家。”
　　琴师卸下鹤唳云霄，席地而坐
　　他就这么坐着，开始弹琴。
　　可这潺潺琴音却不再是熟悉的故乡曲子，而是人尽皆知的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觅知音，今知音未死，世上却再无能听懂他琴音的人。
　　琴声里藏着的情绪只能令他自己唏嘘感叹。
　　琴音逐渐加快，尖利的音符刺破长空。
　　鹤唳云霄！
　　一声难听的音调响彻，弦断！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琴师被带回宫中，高大的宫墙挡住了外面的世界。
　　岁月渗透，第一片雪花飘落，遂即漫天飞舞。
　　瑞雪兆丰年。
　　冬至了。
　　雪花漫天飞舞，红墙黄瓦被白雪覆盖，少了几分庄严肃穆。
　　他提着一壶陈年老酒，摇摇晃晃站在宫门口。
　　老酒是忘忧，一醉方休。
　　“你走吧。”
　　他开口，低声说道，似是命令，又似是央求。
　　“再给我弹一曲？”
　　琴师拿了一件蓑衣，挂在宫门口，随即进屋，取下快要落灰的独幽古琴，轻拂琴弦，故乡南音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那飞飘的雪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那奢华的宫殿变成了简陋的屋舍，而那身着贵袍的身影和当初为求一曲，站在屋外淋雨听曲的少年重叠……
　　岁月，似乎毫无更迭。
　　琴师褪下锦衣，背起鹤唳云霄，转身离去。
　　他站在城墙外，回望着宫墙里。
　　那素白长衫渐渐与风雪融为一体，模糊在视线中。
　　风吹来，带回了一丝残音。
　　是他在哼唱他熟悉的那半阙曲。
　　琴师终究是没有告诉他。
　　“君赠我独幽，我未曾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