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年》和尚敲钟

39、第 39 章

　　当陆安赶到山里的别墅，叶霜已经睡着了。

　　屋里灯都亮着，他小心翼翼走到床边看着睡梦中的人，睫毛轻颤，微微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

　　下巴变尖了，他的小乖瘦了很多，不过还是那么漂亮，一张小脸在床头灯的照印下稍显柔和，可依旧能看出些许苍白。

　　半夜叶霜醒了，陆安在那不敢动，怕吓到她，叶霜看着他眼神没有聚焦，大抵以为是在做梦。

　　她说“那个女孩性格很好，不像我这样无趣，挺好的。”

　　“你要好好的啊，我要走了以后也就不等你了。”

　　说完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仿佛这样他就会消失一般。

　　她说：“再见，陆安”

　　叶霜手臂伸长后，手腕露了出来，陆安一眼就看到了她手腕上的刺青，以及那串字母下的疤痕，顿时五脏六腑疼得无以复加。

　　他心心念念的小乖，放在心尖上的小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第二天陆安找好人在那边等着，看着叶霜上了飞机才离开。

　　除了伤害叶霜的事，其他的程毅都不认，但证据确凿，他耐不掉，只是他牵扯的案子太多，有点麻烦，陆安得看着程毅定罪入狱才能去找叶霜，他不想叶霜再受一点伤害。

　　回到那个久违的房子里，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仿佛那七年不存在。

　　陆安看到书架上那本小王子，里面有她写的这样一句话。

　　- 七年了，陆安。

　　那字里行间的难过，都从纸张上那一滴水渍里漫出来。

　　他看到她放在刘佳家里的那条狗，很温顺和她性格很像，叫咕哩。

　　刘佳说“故里有长安，长安归故里，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忽而想起，他们刚重逢时陆安还叫长安。

　　刘佳还说，“这七年，你根本无法想象，像她那样的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陆安默然，我回来了，而她也还在，只是我的姑娘患上了抑郁症。

　　陆安是在程毅死后的某一天突然发现的。

　　是的，程毅死了，一枪毙命，血溅了叶霜满身。

　　程毅被送往监狱的路上跑掉的，陆平回去第二天，局里庆祝他凯旋而归捡回一条小命，在老陈那摆了一桌，没诚想，服务员刚把菜摆上桌，手机响了，众人满头的黑线。

　　“他妈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羔子，偏偏这时候犯事，艹”

　　寇森咆哮完走的时候还不忘掰个肘子在车上啃。

　　“程毅在转移监狱的路上跑了”

　　“艹”

　　听到这，寇森手里的肘子瞬间不香了，说什么也是啃不下去了，丢在一旁骂了一句。

　　陆平心里有些不安，这事不能让陆安知道。

　　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郭局打来电话。

　　“你哥开车去追程毅了，我怕他一冲动………给我把他看住了”

　　“还有，他的身份不能让人知道”

　　等陆平到的时候，在车里就看见程毅被打得几乎站不住，被陆安按在墙上不能动弹，却还面带微笑。

　　不知道程毅说了什么，陆安情绪不对眼睛发红，就连太阳穴处的血管都微微鼓起清晰可见，陆平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开门下车。

　　在陆安的匕首快要捅进去的瞬间，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哥”

　　“陆安”

　　叶霜从后面跑了过来，陆安在听到声音的刹那，手上的动作停住了，他呆滞的望向叶霜，哭了。

　　那还是陆平第一次看到陆安掉眼泪，程毅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叶霜走上前去将陆安拿刀的手握住，想要从程毅的心口处带下来，可陆安只是看着她，手却没有丝毫移动。

　　“你还要我再等你七年吗”

　　“陆安，我们回家好不好”

　　就在陆安准备收手的时候，程毅趁陆安分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自己胸口的匕首夺过去，由于叶霜的手握住陆安得手腕，所以特别顺的反手将叶霜挟持。

　　这一瞬间几乎用尽他的所以力气，甚至不惜将自己胸口划出一条十多厘米长的口子。

　　陆安反应也快，瞬间夺过他身旁一个警察的枪对准程毅。

　　“别伤她”

　　“都给我退后，不然……”

　　程毅却笑了，往左边的一栋楼望了一
　　眼，异常平静的说着。

　　“那个实验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你说你不会的”

　　陆安死死盯着程毅，一字一句的说道。

　　“从那里活着出来的只有三个人”

　　“陆安，你怎么活下来的我不知道，猜猜我是怎么出来的，那个人”

　　“又是怎么出来的”

　　程毅的刀又逼近了几分叶霜的脖子，已经有血珠渗出来。

　　从陆平的角度看，叶霜白色的连衣裙的背部都他胸口处的伤染成了红色，这出血量想来伤得不轻，可程毅像是感受不到丝毫，依旧云淡风轻的说着话。

　　“程毅，我放你走，你别伤她”

　　“那你跪下来求我啊，跪下我就不伤她。”

　　陆安真的就这样直直的跪下了

　　叶霜就这样看着陆安在她面前跪下，摇了摇头被程毅禁锢的双手开始挣扎。

　　程毅紧紧拽住叶霜的手，在她耳边说

　　“看看，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人，他回来了，却将我至于死地。”

　　“凭什么你一离开就将我忘得干干净净，而我却要受你日日夜夜的折磨。”

　　“就算是恨是噩梦，叶霜，我也要你记住我，一辈子都印在心里，刻在骨血里。”

　　说完程毅一口咬在叶霜的脖子上，叶霜突然就不挣扎了，就这样平静的站在那里任程毅咬。

　　“程毅，我从来都不恨你，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你相信善恶有报吗，现在，你的报应来了。”

　　她能感觉到程毅又用力了几分，血顺着脖子流到胸口处，叶霜顿了顿继续说着

　　“有些事既然发生了，那就是我人生中必然要经历的，任何人都不能幸免于难，而我只是恰好遇到你这一份，所以我不会恨你，更不会记得你。”

　　程毅松口之际在伤口处轻轻一吻，然后直起身子挑衅的看着陆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上的血，笑了。

　　接着他附在叶霜的耳边说话，以一种及具亲密的姿势，像极了一对恋人。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叶霜，你会记住我的。”

　　“我的宝贝。”

　　“我爱你。”

　　程毅抬起匕首对着叶霜腹部侧边处往里一刺。

　　那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叶霜被程毅倒下去的重力带着一起倒在了血泊中，脸上身上头发上全是血。

　　其实程毅那一刀并没有真的要刺叶霜，匕首只是穿过她的衣服刺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要活着回去。

　　程毅知道旁边那栋楼里有狙击手，那一刀刺下去不论死没死，狙击手的那一枪，却是必死的。

　　这一刻，那些曾被他被他伤害的人，无辜的不无辜的是否都能得到救赎。

　　经历这件事之后，陆安本以为给叶霜造成一些心理伤害，夜里做恶梦，怕血之类的，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些。

　　可叶霜并没有，她就像平常一样，对那件事只字不提。

　　那天凌晨的时候陆安想抽烟了下楼去买，回来的时候他看到叶霜卷缩在床边哭，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无助害怕，那双眼里的悲伤将他的心刺得快要窒息。

　　他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心里发颤。

　　“怎……怎么了”

　　叶霜坐在地上环着陆安将脸埋在他的脖子里，以一种极度依赖的姿势抱着他，眼泪顺着脖子流进了他的心里，良久才听见叶霜的声音。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陆安此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心疼有欢喜。

　　她会因为他惊慌失措，这般无助，原来他的小乖这样害怕失去她，陆安不敢想象这七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叶霜是个极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人，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陆安都从来没有见过她失控的样子。

　　哪怕七年后他们重逢的那一刻，叶霜也是只是淡淡的一句“你回来了”。

　　这么多年，陆安一直吃不准叶霜对他的感情有几分，有时候他觉得叶霜是爱他的，可有时候又觉得并没有多喜欢，只是习惯依赖。

　　而他，亦不敢去问。

　　结果无非两个，爱或不爱，叶霜一定会实话实说，可如果是后者，那叶霜也一定会离开他，陆安不敢冒一丁点险。

　　这段缘分是陆安一意孤行，用半条命强求来的，他知道一开始叶霜喜欢的，是那个长得阳光活得明亮的周嘉楠，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他只是一个充满黑暗活在地狱里的人，却奢望阳光。

　　可是啊，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白爷的话。

　　白爷曾说“总有一天，不是她会害死你，就是你害死她，你怎么就忘了自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

　　是啊，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奢望光明和温暖。

　　如果当初他没有介入她的生活，她就不会遇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绑架，也不会被程毅伤害，更不会受那些本不该她受的苦。

　　他的小乖会遇上一个很好的人，也会认识很多很多的人，都是很好的人。

　　而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个人瞒着这个世界爱了她好多年。

　　可事实是

　　陆安是真的将叶霜这一生害得好惨。

　　可他也是真的好爱这个姑娘。

　　有一次叶霜去收阳台上的衣服，陆安看她站在那里，半个脚掌都在外面，她看着楼下，眼里尽是空洞，吓坏了。

　　陆安从背后抱着她心有余悸，陆安说“我知道你难受，可是小乖，你要记得，我永远都在这里，永远都在。”

　　陆安带叶霜去北海道看雪，有时候也会半夜开车带她去看海，去云南看风花雪月，去武功山看日出日落，去海拔4700米的纳木错看漫天星河，

　　在圣象天门下紧紧握住她的手……

　　陆安带她去看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可她眼里的光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坠落，她心里的沉寂，淹没了所有的山川。

　　她说，陆安，你别拉着我，等我自己爬起来，你再来抱我。

　　看着她整夜整夜的失眠，情绪崩溃全身发抖，总是偷偷躲在房间里掉眼泪，陆安心里也疼得千疮百孔。

　　我的姑娘也很坚强，她积极配合治疗，她会好起来的。

　　叶霜说：“每一刻我都觉得难过，我不想熬下去了，可我更怕你失望，所以陆安，我会好起来的。”

　　陆安向叶霜求婚了，她也答应了。

　　还有三天他们就要结婚了，可是老天爷和陆安开了一个玩笑，陆安的任务又开始。

　　刘诚来找陆安，他很抱歉的说最后一次，只要一年左右。

　　任务陆安没有办法说出口，但他不能又像上次一样离开。

　　陆安让叶霜等一年，她什么也没问，只说好。

　　她那么聪明，肯定猜到陆安去做什么了。

　　陆安想，对不起小乖，我又食言了，这一次我恐怕回不来了。

　　那天凌晨两点半，计划顺利，但陆安没想到暗处还有一个狙击手。

　　当他卷缩在暗处，废了好大的劲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 我现在特别想你。

　　- 小乖，我爱你，永远都爱你，你要记得。

　　他们两个都不是那么会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好像都没说过我爱你这样的话。

　　所以，陆安要她记得，他爱她，陆安永远都爱叶霜。

　　当时叶霜没睡着，她拿起手机是陌生号码，看到这条短信的时候，她就知道是陆安。

　　陆安任务特殊，她不敢回电话，这一年里他会经常用陌生电话给她发消息，表示平安。

　　叶霜以为和往常一样，所以只是抱着手机一直看，以至于忽略了陆安为什么会在凌晨两点半给她发消息。

　　当叶霜接过刘诚手里的玉观音坠子的时候，她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发颤的指尖。

　　那坠子是她当初爬万步阶梯，一步一祝愿求来的玉观音，兜兜转转十几年裹着陆安骨血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想自己再也不要信佛了

　　“对不起，我没能将他安全带回来。”

　　“他是为国家牺牲的，他是个英雄……”

　　刘诚的话像是一把匕首，直直的刺向她心脏。

　　当她掀开白布，那张熟悉的脸，坚毅的脸部轮廓，紧闭的双眼，还是那样的好看。

　　叶霜摸了摸他的眉头，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痕……

　　指尖磨着他手臂上的那处刺青，那句The darkness is no darkness with thee.叶霜哭了。

　　最后停留在那双手上，与他做着最后的道别。

　　陆安的手长得很好看，骨节分明。

　　叶霜把脖子上的项链取下来，将上面的两个戒指取下，一个戴在他的无名指上，一个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叶霜突然想起从前，有次陆安因为她受了伤，满身是血倒在她面前，却还用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他说：“小乖，转过去不要看我”

　　遇到一些事情，陆安总会将她眼睛遮住。

　　就像重逢的那天在医院，在警察局里，在他满身是伤的时候……

　　他将这个世界所有的黑暗面与她隔绝。

　　这双手曾为她擦眼泪，做饭，吹头发，按脚，穿鞋，给她许多温暖也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陆安死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给她一个家。

　　那时候奶奶走了，她唯一的家人没了，家也没了，后来陆安也说要给她一个家，现在她是真的再也找不到家了。

　　“你又骗我，陆安。”

　　“是你说的，回来就娶我”

　　“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都是食言了。”

　　陆平开车送叶霜到家后就回去了，两人一路上都特别平静，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陆安于他们两个都是这个世界上至亲的人，他们都在对方面前极力忍着，谁也不愿先开口。

　　谁都不愿去承认陆安已经死了这个事实。

　　叶霜手里紧紧捏着那枚坠子，当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脱力般靠着门蹲了下来，双肩剧烈颤动，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她哭得全身发抖，用嘴咬着自己的手臂，让自己能镇静下来，可没有一点用。

　　叶霜将陆安七年前留给她的那笔钱拿来建了希望小学，学校用的是陆安的名字。

　　叶霜知道陆安答应那些任务，有一部分原因是关于他的那些过去，他在赎罪，警方也答应减刑，陆安想给叶霜一个能见光的未来。

　　她想让人知道他的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关于他的东西。

　　陆安死后，叶霜的抑郁症复发，比从前更严重，一点饭都吃不下，吃下去马上就呕出来，只能每天输营养液维持。

　　刘佳问她值得吗？

　　“你俩还没好的时候我就不让你和他有接触，那时我就说他迟早会害了你的。”

　　“说起来你们在一起的时间，统共也才一年多，真的就那么难忘吗，这样真的值得吗。”

　　值不值得从来都不是这样算的。

　　是啊，陆安，你说怎么就那么难忘呢

　　如果那天晚上收到短信时稍微细想一下，叶霜就会想到，陆安从来都没有这么晚给她发过消息，因为叶霜睡眠不好，一点响动都会惊醒，所以夜里陆安从来不会给她来信息。

　　可叶霜看见了信息内容，心都飞起来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一年时间她以为陆安就快回来了。

　　如果可以重来，当时她一定会将电话打回去。

　　叶霜也要告诉陆安，我爱你，你也要记得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还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来找到我。

　　我们都不是很会表达自己内心的人，也都很少说这样的话。

　　　　所以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找到你，给你很多很多的爱，护你一生周全，每天都要对你说我爱你，哪怕我不善言辞，那我也愿意违背我的天性去爱你。

　　　　在那个小县城里，我被抛弃的那个晚上，我喝多了，但你在我耳边说的那句话，我始终记得，它温暖了我很多年。

　　你说，小乖，这个世界不能给你的，我来给你。

　　我不喜欢这个世界，因为他待你极为苛责，离开兰水乡后的那几年过得很幸苦吧！

　　　　可这个世界它也有美好的一面，因为它让我遇见你。

　　　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你。

　　　就是因为这样的你，我才成为这样的我。

　　　我能熬过你离开的那七年，却熬不过你不在这世上的每一天。

　　　你若还在的话，看到我这副模样肯定会难过的吧！我真的不想让你难过。

　　　陆安，我想你了。

　　叶霜在陆安死后的第二年于家中割腕自杀。

　　在这世间重新活一遭是需要勇气的事，她可以重来一次，却终是不能一次又一次。

　　叶霜最后没能抢救过来，医生宣布死亡时间。

　　那一天是陆安的祭日。

　　手腕处的纹身血肉模糊，可见主人的决心。

　　陆安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死后，叶霜却没能熬过一年。

　　叶霜等陆安的那句“我来带你回家”等了七年，最后到死都没能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