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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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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南华经》
无数罪恶枯萎的手刺穿他的身体,贪婪地在他胸前撕扯抢夺,蚕食着内脏,只呻|吟一声都彻骨的疼。全身神经细胞反复撕裂重组,手指头痉挛着却挪不动一分一毫。他颤抖地微微张开嘴唇,只这一下仿佛灵魂已被搅得稀碎。
鬼魅在他耳旁欢快的低吟,仿佛为他的即将加入而欣喜若狂。他垂下眼帘——血流成河,那是一片血涂地狱。
他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落得如此下场
走之前,还可以和他道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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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之间,一道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他拧着眉头,额上全是虚汗,前额的黑发被汗液沾湿,衬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更显苍白无力。
他站在一片静悄悄的水面上,周围白雾笼罩,空灵寂静。
悬在空中的弯刀月亮像道皎洁的虚影,沉默地俯视着他。
滴答……水滴声响起,声音抚过耳膜。他迷茫又艰难的回忆着声音的源头。倏地,一双手掐上了他的脖颈。手的主人没入白雾中,看不见脸,只听到一声压在肺腑的轻笑。是这不速之客喉腔里发出的罪恶之声。
他被掐得侧颈青筋暴露却无法动弹。五感却清楚的感受着氧气一点一点的流失,绝望慢慢涌上心头。
等待死亡的过程以日为年,烧心挠肺。
水滴声第二次响起,有人来了。
忽的脖子被松开,氧气终于重新灌入肺腑。他撑倒在地上重重喘息着。
他偏头微微睁开一条眼缝,但乌黑的眼眸似蒙上了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楚。血液倒流,昏迷前他模糊不清地听到一句话
呵,贝凡灵,你来得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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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响起了广播的声音——
【左寻先生,欢迎您来到十方世界】
【因您自杀前做过不少好人好事,根据对您平生所有表现进行综合评估,十方世界决定给您提供一个机会】
【希望您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左寻睁开眼
刚才做了个梦。让人不是很愉快的梦。
恍惚了许久,不知今夕何夕。他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慢慢恢复知觉,理清了思绪。
来这之前和那群人在楼顶对峙,接着失足掉下了楼。
刚这广播说他自杀了,这也能叫自杀?
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豪华的大厅,气势磅礴让人略感压迫。周围耸立着四根雕龙的石柱子,每根柱子漆上了不同的颜色。内厅全是大理石砌的墙面,擦得透亮,大理石透出来的寒气仿佛能钻进人的毛孔里。入口有个巨大的喷水池,魔方一样的雕塑悬在正中央。中心大屏上显示着刚才广播的内容。
这时,新的内容开始在大屏上一个一个字的跳出来。
【欢迎进入十方殿,三十分钟后,将进入第一个地点,东方】
【为了促进十方世界的和谐发展,请还在绝望中的朋友们,调整好心态,希望大家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互相温暖,携手同行,一起回到美丽的人间】
【人间的生存发展离不开人类智慧与勇气的力量,请你们运用智慧来开创未来,鼓足勇气,不要抛弃,不要放弃】
回人间?
左寻伸手掐了自己一下,是疼的。
确定自己没在做梦,转头看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
大厅里只有他和另外三个男人。
其中两个男人呆若木鸡一脸茫然,另个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往他这撇了一眼,又转回头。
左寻收回目光,微微地皱眉闭上了眼睛,他放缓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死了,毫无预兆的。
再熬半天,明天就能熬到休假了。本来下班前和狗友们约好了晚上要去搓一顿来着。脚一滑就到这鬼地方来了,好新鲜。直接班都不用上了。
他忽然想起一个网络段子。
改什么图啊,再忍一忍,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那时候几个狗友到咖啡厅找正在当氛围小组的他。狗友们在旁边拎着手机屏幕递这个段子给他看,以示鼓励。他当时笑得最大声。
呵呵。
广播停止了。那个呆若木鸡的二十七八岁很瘦小的男人,开始放声大哭。
接着,木鸡二号,穿着职业西装的中年男人也开始捂脸哭了起来。
哭声在内厅环绕,活像奔丧现场。
就这么嚷了十来分钟,左寻被那声音嚷得想打人,过了会他们才终于消停下来。然而才清净了几十秒,那两人居然又开始聊起天来。
心那么大自什么杀啊。
左寻双手插胸站在不远处拧眉听着。
听了半天只了解在场几个人的基本情况,其他关于这里的,他们和自己一样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那中年男人叫熊栋梁,生前是个房地产的大老板,生意做到一半合伙人卷钱跑路了,他资金链断裂后天天被债主上门收债,妻离子散,小三小四也跑得渣都不剩,最后跳楼自杀。
瘦小的男人叫陈昭,他是被女朋友甩了后激情自杀。
气定神闲的男人叫尤藻,说自己想不开了在家割腕自杀。
好像等着他们分享死亡经验似的,广播掐着间隙吭声了。
【还有五分钟,我们将开始新的旅程,请朋友们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以及仪表,保持愉快的心情,美丽的形象,迎接崭新的未来】
听着还挺像去千寻那世界探险。
熊栋梁在大厅里东张西望“这是准备要去哪儿?是不是去旅游啊。这大厅真豪华啊,比我以前见过的六星级绰绰有余!”
六星级能雕几条那么大的龙吗。感觉拿只神笔给它眼睛点上就能窜上西天了好吧。
左寻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特别是这两个损伤他耳膜的人。
陈昭一脸颓废地摇摇头。
没再有人出声,熊栋梁识趣的闭了嘴。
五分钟后,滋滋滋的响起几声电流声。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眼前出现了五个坑。
【请选择任意一个天坑,随机进图,祝你们好运】
天坑……
这名字起的真吉利。
熊栋梁走到天坑边上看了一眼,吓得往后踉跄几步坐到了地上:“里面看不到底啊,这跳下去会摔死的吧!”
“啊?”,陈昭闻言往那洞里看,然后又蹲下开始哭。
我操,还没完了!
左寻不耐烦的朝前看了一眼,随便选了面前的跳了下去。
面前就几个坑,在那杵着听他们哭,还不如直接跳。反正一回生二回熟。
【朋友们,东方已经到达,祝你们旅途愉快,再见】
眼前场景徒然亮起
他们四人站在一辆破旧的火车上,火车正向前匀速地行驶着,轰隆声中伴着嘎吱嘎吱像废铁摩擦一样的声音。
他们几个人都跟着左寻跳了同个坑。
面前这车箱里破旧不堪,四面是已经发了黄的铁片包裹着的铁皮墙面。车厢旁边两排座位,有些已经脱了皮的,桌子锈迹斑斑,座位坐垫上有许多洗不干净的污渍。
像已经报废了的火车硬是被拖回来继续工作。
火车的过道里面站着一个女乘务员,她皮肤很白、很薄,上面布满红血丝。眼神空洞洞的没有任何情绪,嘴巴很不自然的弯成了微笑的弧度,感觉在看着他们笑,又感觉不是。
她对众人开口:“尊敬的乘客…你们好,请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入座,餐食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会…端上来……”
声音又轻穿透力又强。
“ ……”
冯栋梁后退几步,紧紧抓住身旁陈昭的手臂,眼睛瞪得老大。陈昭反手来了个礼尚往来,颤声道:“……她、她她她是人吗!”
应该不是吧,因为大家不都死了嘛。
左寻盯着那乘务员看,想先习惯一下这里的风格。
尤藻懒洋洋的找了个相对比较干净一点的座位坐上去,闭着眼睛靠在凳子上不说话。
熊栋梁和陈昭面面相觑,颤颤地过去坐到他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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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气现在是大阴天,雾蒙蒙的一片,像是下午四五点快要下雨前的样子。这样的天气,轻而易举就能钻进人的心窝里,就着心血管和成一团浆糊。
———叮叮叮叮
车厢内响起清脆的声音,乘务员推着一个不锈钢餐车走出来。餐车擦得干净发亮,面上盖着不锈钢的盖子,倒映着女人诡异的面孔。
她推着餐车缓缓靠近,步伐非常僵硬,冻硬了的冰棍似的。
冰棍费劲的走到他们跟前打开盖子,上面摆了四碗热腾腾的水饺,冒着热气。意外的是闻起来还挺香,像夜里小巷路边摊飘出来的那颇有年代记忆的味道。
这味道就着那张鬼脸一看,让人进退迍邅。
她缓缓把四碗水饺端到四人各自的桌上,嘴角缓慢的上扬,完成了个惊悚异常的微笑。
“ 请慢用……”说完后她缓慢拉下嘴角,又动作迟缓的离开了。
冯栋梁和陈昭颤颤巍巍斜眼瞟着那女人,又低头看面前的饺子吞口水。他倆互瞄了一眼,不确定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吃。
心里斗争才开始两秒,有一个队友就坐不住了。
尤藻夹起饺子蘸上旁边的酱吃了一口,然后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饺子。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满意,最后回头喊了一声:“服务员,加一份饺子!”
服务员僵尸一样又给他端上来一碗。
……
还能加菜?
熊栋梁和陈昭目瞪口呆,尤藻都快吃完一碗了,他们才反应过来。
看到这年轻人吃半天也没倒下,他们似乎放心了,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光一盘他们没饱,但是却不敢叫服务员加菜。眼巴巴的盯着空盘发起了呆。
左寻等了一会才开始吃。
他不是很饿,但不吃不知道一会还有没有。还有他不喜欢浪费粮食。
尤藻吃饱后可能是闲得想被人揍吧,他转头饶有兴致的盯着左寻看。
左寻早就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始他没想理,奈何这人打量人能打量到地老天荒。如果自己的脸是可燃物,现在已经着大火了。
他放下筷子转脸盯着尤藻,眼梢压着火。然而两个人都不依不饶。
像两个路上不小心撞到肩膀而已就想大干一场的神经病。
在周围的空气快结冰的时候,早就感觉不对劲的熊栋梁终于坐不住了,他试探的走到两人中间挥了挥手:“好好的你们倆怎么了?年轻人别冲动啊……”
尤藻先撇开脸对他笑了笑,然后掏出烟点上往车门那走,路过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低头正好一口烟喷到左寻脸上。
左寻脸都绿了,刚想站起来就被熊栋梁生生按了回去:“有话好好说,团结,团结……”
什么年代了,团个鸡毛蛋的结。
左寻看了他一眼,让开了他的手。
陈昭一直看着窗外,完全不知道他们几个什么意思:“我们在这是要干什么啊?”
熊栋梁摇摇头。
陈昭喃喃道:“ 这里让人感觉好不舒服……”
“是啊,刚才那乘务员,看起来不像正常人吧……”熊栋梁缩着肩膀往后看了一眼。
陈昭:“是因为我们已经……所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吗?会不会现在是送我们去什么地方,难道要去考试?”
“考试?那我可都不记得了。”
“或是去做什么工作吗?”
“工作还行,但是体力活我可干不了。”
“我也……”
“——啊啊啊啊!”
陈昭原地蹦起来撞到左寻那边的桌子上。他抬手指着窗外,左寻看过去,窗外一个血淋淋的红衣女人扒在那看着他们。
熊栋梁一屁股坐到地上差点当场晕过去。
然而那女鬼出现几秒就消失了。
左寻皱了皱眉。
尤藻走过来看到保龄球一样东倒西歪的两个人:“见鬼了?”
熊栋梁:“真见鬼了,你看到没!一个红衣服的,天还没黑呢,这里有鬼啊!”
“呜……呜呜……”陈昭蹲在地上抱头捂脸。
“哎,陈昭你怎么又哭。”熊栋梁忙道:“两位帅小伙,你们发表下意见啊!”
左寻:“意见没有,建议小心点。”
尤藻举起手:“同意。”
左寻闻言斜了他一眼。
熊栋梁唉声叹气把地上的陈昭扶起来,他们不敢坐窗边了,两个人半边屁股就坐在靠近走道的凳子边上。
陈昭还在抖:“……她再出现的话怎么办啊。”
熊栋梁拍了把大腿:“你们年轻人不是平时喜欢看那些恐怖片吗,一般都怎么办的?”
左寻:“狗血,符咒,十字架,串珠,法师,神父,都没有。能怎么办,只能闭上眼睛。”
尤藻灿笑:“闭上眼睛也不妨碍她靠近啊……”
“完了完了……呜呜呜……”陈昭抱头继续哭。
“哎,这叫什么事!”熊栋梁坐立难安的在原地踱步。
这时乘务员出来了,此刻看她忽然比之前顺眼了许多。
她把桌子收拾干净后对众人说:“先生请跟着我…我这就…带你们去房间……”
这节车厢正好有四个房间,左边两个右边两个,每个房间里都有床。女人僵硬又缓慢的转头
“ 请问…你们是去左边…还是右边?”
左寻抬脚就进了右边104,尤藻瞥了他一眼进了他对面的房间。
熊栋梁和陈昭害怕归害怕,居然还有闲心在门口互相礼让了一番。
不久车箱内响起一个中年男人上坟似的声音
【尊敬的旅客你们好,我是本次M列车的车长,列车将在十分钟后在梧桐站停车一个小时,停车期间车门打开,需要下车活动的旅客请看好时间,回到车上,超过时间我们将即刻启程,您将不会再搭上本次列车,很高兴为您服务】
左寻站在窗边透气。
停车一个小时,肯定是有什么目的,下车看看是肯定的了。刚才那个女鬼出现得不早不晚,现在这时候让下车,胆小的能把自己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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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车停了,外面是个站台,路牌写着——梧桐站。
天空仅剩的一点灰几乎被站台的房檐遮挡住,没什么光线的站台里影影绰绰,只能看清眼前几米的地方,远处一大片笼罩在黑暗中。
“……要下车吗?”熊栋梁看着往门口走的尤藻和跟在后面的左寻。
左寻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下,你们随意。”
车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潮湿粘腻的气息,还夹杂着植物腐烂的味道。
熊栋梁拉着陈昭跟在他们后边。
站台上大部分都是石面,很古旧,边缘铺满湿答答的绿色青苔,站台上一个乘客也没有。旁边孤零零的一个工作人员值班室,里面坐着个男人。
他直挺挺的坐在工作椅前,面容惨白,神情呆滞,直勾勾面朝前方,有四个人下车了也没转头看一眼。
陈昭看到那工作人员,吓得直哆嗦“这……这是死人吧!这些地方都不对劲啊,我们回去吧!”
熊栋梁吞了口口水,伸手拉住往回跑的陈昭“哎,别回去啊,让下车肯定有理由的,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得先看啊……”
陈昭这才紧张的往熊栋梁那凑了凑,两人稳了稳情绪。然后互相搂着,开始蹑手蹑脚的在周围转。
值班室旁边有一块广告牌,左寻走过去看了看,上面有一些列车信息和交通安全警示文章。
“ 也没什么特别的……去前边看看吧,这天好像快黑了,我们去前面看看,天黑前赶紧回来。”熊栋梁拉着陈昭往前面走,尤藻已经不知道哪去了。
“我们去前面看看,你去吗?”熊栋梁问左寻。
左寻摇摇头。
他怕被他们那一惊一乍的本事吓出魂。
“那你自己小心点。”熊栋梁和他说了一声拉着陈昭走了。
左寻盯着那值班室的男人看了一会,发现他是真的不会动,然后才转身走到站台尽头跳下月台,沿着铁轨旁一路往前。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不久就要入夜。
走了约摸几分钟,能看到不远处有个铁路分岔口,旁边地面上躺着几截运煤车厢。
尤藻在那正朝他走过来。
他笑笑看着左寻:“发现什么了?”
左寻撇了他一眼:“什么都没发现”。他在岔路口蹲下,看了看地上的一块橡皮擦。
“我有发现,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