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齿》海云

6、琴瑟相和

　　虽然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可他却认为这一切均是由她所起。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几乎对她是冷言相待，即使偶尔碰个面，他也会像见到陌生人似的和她擦肩而过，除非必要，否则他是不会和她多说半句话的，这使得两人之间的状况仿佛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那一刻，只是他的态度由最初的陌生与轻视变成了更糟糕的疏离与嫌恶！

　　在房里借着养伤的借口窝了几天后，幽云实在受不了的披上衣裳，出门透气。

　　春，仿佛趁她闷在房里的那几天就偷偷叩响了琴府的大门。

　　那三月的柳絮在温暖的阳光下，已经冒出了不少的嫩芽，甚至有些都已经长成一支绿条，随风轻舞。园里一些不知名的花儿仿佛也从冬眠中渐渐过来，努力的吸收阳光、水分，卯足了劲蓄势待发。池塘里的水也已经泛出了层层绿波，涟漪之上，是她倒影的脸颊。

　　对着水里的人儿一阵龇牙咧嘴后，她无聊的扯下岸边的一根垂柳。

　　一阵乱捣，她打碎平静的水面，顺手将柳枝一扔，朝天呐喊“啊？闷死了，闷死了……”

　　“如此好的精神，看来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转过头，见是一身蓝色镶边的琴音立于树下，淡淡的眼神此刻正定定的望着她。

　　小跑着上前，幽云笑道“多谢琴音的关心，不过上次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你和琴芜打上
　　了。”

　　唉……想想也是，她一来，他的两个侍卫就因她而打了起来，虽然她真的什么也没做，但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那里，也难怪琴砚这几天老给她脸色看。

　　见她的笑容如照在清澜上的一缕阳光，温暖而清澈，琴音不自觉的也笑道“没有什么，既然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那就去‘溪暖楼’吧！公子找你！”

　　“公子找我？”他这几天不是恨不得装作不认识我吗？

　　见她的疑惑明显的写在脸上，琴音微笑道“去吧，别让公子久等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朝他摆了摆手后，幽云便一跃上房顶，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朝着一个方向飞奔了过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琴音才在原地喃喃自语“这样一个清澈的孩子，真的如公子所言么？”

　　看了一眼头上方那清雅大气的“溪暖楼”三个大字，幽云便趋步上前，敲响了红木的雕花镂门。
　　“公——”话还没完全出口，门就“吱呀”一声而开。

　　探头朝里张望了一眼，见自己要找的人此刻正背对着自己临窗而立，幽云嘴角一扬，便进了屋。

　　一进屋，她蓦然惊觉，屋里的家具竟然寥寥无几，除了一张桌椅，一张寝床，还有其它几样简单的摆设，房里简直空空如也，和她现在所居住的“晚晴楼”相比，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她真的难以想象，在琴府这样奢华如宫的地方，竟然有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存在，而且还是这个府院主人所居住的地方，实在是令她匪夷所思。

　　琴砚已不知何时转身，将她眼里的惊讶全没眼底。

　　当她回过神，对上的刚好是他淡淡打量她的如星子般的双眸。

　　“这？这是你的房间？”虽然明知道很可能是，但不知为何？她似乎想得到他的某些保证似的才相信。

　　扬起一道英挺的眉，他似笑非笑“不然，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心猛的一阵恍惚，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山风吹红了满山的杜鹃，姹紫嫣红而又令人炫目。

　　良久，她才低着头，有些局促不安的答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像公子这样的人，不应该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这种地方应该由像我这样的老粗来住，公子应该住‘晚晴楼’的，那里才是适合公子这样金玉般的人居住的。”

　　“是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它简不简陋又有何关系呢？”

　　歪着头，她想了一下“公子，十六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只要公子喜欢就好！嘻嘻……”
　　定定的看着她，究竟她是真的无知还是她太深沉？

　　见他盯着她，幽云不知怎的，有些莫名的局促，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她不得不眼睛到处乱瞟起来。当看到整洁的桌子上放着一堆衣物时，她本能的开口道“咦？公子也喜欢穿绿色的吗？我也喜欢了，只不过经常被我穿成灰色的了，呵呵……”

　　“那些是给你的！”

　　闻言，幽云的双眼立马变大“给我的？真的吗？”这衣服看起来很漂亮了。

　　再次看了眼她的穿着，如果不给她备身衣裳，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带她出门？

　　转过身，他似下了逐客令“一盏茶的功夫，你将自己收拾妥当，随我出门！”

　　“嘎？”

　　正午的阳光，和着绿叶和青草的花香，温暖的打在少女毛茸茸的头发上。圆圆的娃娃脸上带着害羞和稚气的笑容，着在身上的是青褐色的劲装，紧窄的袖口处，绣着一朵淡紫色的小花，别致而又清新。

　　阳光似乎有那么一霎那的刺眼，让他恍惚的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感觉有一束阳光那么不经意的直射心房。

　　如果不是她突然朝他龇牙一笑，他想自己或许不会因那半颗门牙而突然清醒。

　　“谢谢公子，尺寸刚刚好了。”站在原地，她像个刚过年的孩子，不断张望着自己的新衣。

　　见她的脸上因充满幸福而使得本是一张平凡的脸，硬是生出几分光彩，琴砚转过头，远离那份璀璨，他一向不喜欢能够牵动他心的东西，尤其是人，他的心是一个容器，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承载这单纯的微笑。

　　“你不用谢我，我只是在维护我的面子而已！”仅此而已！

　　停下手中的动作，幽云笑道“无论怎么样？受益的还是我，所以，我还是要谢谢公子，真的很好看了。”

　　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幽云一扫这几日的郁闷，兴高采烈的跟在琴砚后面，左摸摸，右摸摸，有时直到琴砚走出好远，她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跟上。

　　大约行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忽见琴砚猛的停了下来。她一个走神，险些撞了上去，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见他转身进了一间典雅秀致的琼楼玉宇。

　　一抬头“风雅阁”三个隽永苍劲的大字，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进去后，就见三三两两的青年才俊，安静的坐于一隅，或低声交谈，或专心弹奏。直到这时，幽云才有些明白，这里似乎是文人雅士该来的地方，而她，这个俗人似乎进错了地方。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亵渎了这个地方，这里是那些娇生惯养、有着显赫家世而又身份高贵、才高八斗的文人才子才可以来的地方。

　　而她，就算穿着如此昂贵而又精致的衣服，即使跟着个有钱的主子，她还是觉得低人一等，头一次，她终于知道有种感觉叫自卑。

　　脚已经停了下来，自己还要进去吗？自己是不是该退出去？这里不是她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心思慌乱中，她猛的一个抬头，忽然发现自己的主子不知何时已在一把琴的对面坐了下来。优雅的撩起长衫，淡淡的望向她。他一句话也没说，可她却选择留了下来，不为什么？只因那个眼神，疏离的随意一瞥，却似乎隐藏了常人所不能发觉的忧伤与沉痛，就是这种眼神，让她的心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收缩，这种感觉，既熟悉而又陌生，却足够让她不忍离去。

　　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拨动琴弦，他弹的似乎是书上所描绘的七弦琴，虽然琴弦不多，但古琴的每根弦，却可发出多个音调。它不像古筝，虽然琴弦较多，但每根弦所发出的音调却很单一。师父常说，古筝注重的是技巧和感情，而古琴注重的则是心境和自然，所以古筝是弹给别人听的，而古琴却是弹给自己听的。

　　他是那样一个沉静而又寡言的人，他的心中究竟藏了多少的事？

　　挑、拨、按、捺，他的手指灵活的如一尾游在水中的鱼，轻灵、空静，倘大的琴室内，开始还有些大大小小的琴瑟声，后来却只听见他一个人闭目静静在那弹奏，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那个世界清澈、怡神、安宁而又带着似有似无的悲伤……

　　“咚”的一声，不知哪里飘来的乐器声，闷闷的充满了苍穹之感，与七弦琴的沉静、相悖而为，就在大家拧着眉头以为谁要打破这片宁静之时，突然不知谁小声的惊讶说了一句“箜篌美人？！”

　　霎时整个场面先是一阵唏嘘，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就在大家秉着呼吸等着这两种乐器如何交锋之时，忽然感觉原本还是相悖的弹奏，到最后，竟然慢慢变得融洽起来，有种相辅相成、交相呼应的奇妙和谐之感。

　　伴随着两种乐器的最后一声“叮咚”落下，场上的所有雅士竟然忘记了回神、忘记了鼓掌。

　　“据闻‘风雅搁’的阁主才情绝世，今日一见，果然不愧为‘琴公子’！”直到一阵轻轻悠悠的声音猛的在大厅内响起，众人这才像回魂似的鼓起了巴掌。

　　雷鸣般的掌声休停后，琴砚敛目低低一笑“姑娘见笑，今日能遇姑娘这一知音，实是琴某三生所幸！”

　　簌簌珠帘后，一身着荷色短窄上衣，下裳淡紫褶裥裙的蒙面少女盈盈而出，手中一小巧箜篌，更是将她整个人映的如古老而又神秘的九天玄女，误落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