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调虎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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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那夜登高望远之后，孙悟空便再未与玄璎提起关于天庭或是西天的一星半点，只专心教演起儿孙。
而大鹏几个也都被他安排了合适的住处，其中少螣在等到与她见面，确认她无恙后便急急去碧水潭里闭关了，道是近日所历感触颇深，破碎的道果隐有重凝之意，正好趁此良机好好感悟一番，顺便修补被沅沅粉碎的护心龙鳞，以待来日不时之需。
大鹏生性散漫爱玩，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没住上几日便要出去游历，孙悟空也没拦他，只给了他几枚传音符，道若有难处便向花果山求助便是。当时玄璎也在一旁，大鹏略有羞愧的表情她记得分明，而他迟疑过后也是爽快接过了符纸。
“用不着你！”他朗声丢下这么一句便拍拍翅膀飞远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起来，身旁罗刹见状也停下手中针线笑问：“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玄璎回过神，便笑道：“想起牛大哥看起来那样威猛的一个大妖，花果山好多小猴儿在他跟前都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却被嫂嫂你一句话就差回翠云山跑腿了。”
“他若是敢不听我的话，我便一芭蕉扇过去叫他没个三五天回不了家。”水帘洞外阳光灿烂，罗刹眼中笑意愈加温暖，“对了，悟空今日也是出去巡山了吗？”
“应该是吧。”玄璎不确定答道，巡山这样的小事其实不用孙悟空亲自去做，可他最近确实热衷外出。
罗刹闻言皱起眉：“你这也太心大了，没发现他最近出去越来越频繁了吗？”见玄璎仍未理解她的意思，罗刹无奈道：“你就不担心他在外遇到个狐妖猫妖之类的吗？”
玄璎却也不解道：“花果山还没有这类擅长摄魂夺魄法术的妖类，若是他能遇上这样的并带回来不是很好？”
罗刹脸色一僵，还想再说话，便见玄璎脸色一变拉起她，眼中紧盯着远方不知何时弥漫起的妖雾。
雾气白蒙蒙一片，已吞噬了远处的崇山峻岭，正朝着水帘洞袭来，其间妖氛浓厚，颇有不祥之意。
好在双丝引尚未收到悟空的求助，可是他的性子又叫她免不了忧虑。
“嫂嫂，你先回水帘洞，”玄璎冷声道，在罗刹担忧的眼神里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起来，“来者不善，嫂嫂务必保护好自己和孩子，否则我们难以跟牛大哥交代。”
“那你呢？”罗刹忍不住问道。
“我去找悟空。”玄璎送罗刹回了水帘洞，同时开启了防御阵法。
“为防万一，还请嫂嫂马上通知牛大哥回来。”
***
一刻钟前。
孙悟空敏锐察觉到了妖雾袭来，略作犹疑后便一头扎进雾中，兜兜转转许久才从雾中不逊于玄璎的幻阵里走出，却在看清阵中妖物模样时顿住了脚步。
那与自己长得差不离的小猴子坐在一块巨石上，手里随意划动着空气，妖雾便随他手势移动起来，形成了一个新的幻阵。
他似是终于察觉到了孙悟空的存在，便慢慢转头看过来，眼神空渺无物。
“好久不见，灵明。”
小猴子轻声唤他，孙悟空却似是被什么击中，一股熟悉与亲近的感觉随之涌上心头，他万分不解，保持警惕地召唤出金箍棒问道：“你是谁？”
那小猴儿却无视了孙悟空的金箍棒，轻巧跳下巨石走近，几个动作间孙悟空隐隐看见他的尾部颜色赤红：“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混沌未分时我们几个便在一处了，只是后来天地初开，灵气窜流，才叫我们分开。”
见孙悟空举着金箍棒的手仍是稳稳不动，眼中戒备愈浓，他停下脚步，轻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其实你自己也清楚，我与你是天生同脉的亲近。”
“释出妖雾引你过来是因为你周围实在有太多他族，我等又是天地间仅有的灵物，我难以信任他们，”小猴挥手，散去阵法布置，“如今我已撤去所有幻阵，你也不必怀疑心中熟悉之感是我造假。”
孙悟空收回指向小猴的金箍棒，心中已信了七八分，却还是冷声道：“你方才叫我灵明，而我叫孙悟空，你许是认错人了。”
“先天灵气牵引我找到你，怎会出错？管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灵明石猴，”那小猴笑出了声，见孙悟空仍是不解，便负起手轻声道，“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是你的天赋神通，只是你如今还未完全领悟罢了。”
自从方寸山归来后，自己是石猴的信息他从未对外透露，这小猴却一语道破，孙悟空挑眉：“你对我知根知底，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若是特意来寻我作兄弟，便该先报上姓名来处才是。”
“你认我是兄弟了？”小猴喜道，“如此甚好，我还担心你过于警惕，还需我多费口舌，不过我要说的确实很多……”
他干脆跌坐下去，一副说来话长的样子：“你可知此界自生发至今，已有多少年岁？”
“天地亘古，许有上千万年了吧。”孙悟空也跟着坐下，不确定地答道。
“哪有那么久，”小猴摇摇头，慢慢道，“自开天辟地至今，也不过七万年左右罢了。”
“我等是混沌未分时便存于世间的一缕先天灵气，是鸿蒙初辟后万物生发才化形于世，你是最奇怪的一个，竟出生的这般晚，像我……”他忽然顿住，回忆了片刻后才继续道，“我此次应是五百年前出世的。”
“你一直说我们还有同胞，那他们呢？还有，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是谁。”孙悟空道。
“其实也就四个而已，你是灵明，还有六耳和通臂，我则是赤尻。不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小猴懒洋洋抬起手，阳光照耀下几点晶莹水精在他指尖跃动出炫目光彩，颇为神异，“你可以叫我无支祁。”
“我山中也有两只通臂猿猴和赤尻马猴，怎的从未见他们与我有什么相似？”孙悟空却是联系起自己洞中那几个猴儿来。
“不过是凑巧同名，通臂与我，岂是寻常猴精能相比的，”无支祁手掌一转，那些水精便凝成四粒悠悠旋转起来，“我在三百年前找到通臂，当时他可不像你这样机灵，傻得很。”
“拿日月，缩千山，辨休咎，乾坤摩弄。这是他的天赋神通，奈何如今天地灵气不如混沌时丰厚，我们再如何修炼，也难以达到这样的高度……”
无支祁的语气骤然低落下去，手中水精有三粒皆凑到一起，唯独剩下一粒孤零零飘浮着：“但我始终找不到六耳踪迹，以他的耳朵，或许只是不想让我寻到他罢了。世道艰险，我只希望他平安无事。”
“其实寻你也不易，你虽有不俗的修为，却总在刻意隐匿，若非我前段时日去北海取极寒之水修炼，也难以察觉你踪迹。”
那便是之前去北俱芦洲时遇到的了，孙悟空暗忖，可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引自己见面？他直接将心中疑问道出，却被无支祁一声冷笑弄得一愣。
“我不是说了吗，你身边闲杂人等太多，我不放心，”小猴似笑非笑看向孙悟空，“旁的也就罢了，那个翠衣女子着实诡异，偏你与她那般亲近叫我不好出面，我今日来找你便是要说这个——”
“灵明，离她远一点。”
孙悟空却笑出了声，无支祁显然没反应过来，便见孙悟空起身，看自己的眼神平淡：“若说亲近，没有谁会比她与我亲近，即便你是我同胞，我也没有道理听你的话离开她。”
无支祁却一跃而起拉住他，急声道：“她身上气息非妖非仙，原型连我都不能看破！我如何敢让你待在她身边！”
孙悟空却甩开他的手，漠然道：“我已和她在一起快一百年了。”
“区区百年，不过弹指一瞬，他日你命丧她手之时，才知人心难测！”无支祁惨笑，通红着双眼揪起孙悟空衣领，声音低若耳语，“你知道我的天赋神通是什么吗？”
“晓阴阳，会人事，善出入，避死延生。灵明，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遭受我当年受过的苦。”
孙悟空见他情绪激动，神情不似作伪，便也缓和了态度：“你说你死过一次，是什么意思？”
无支祁很快冷静下来，松开他衣领长叹了一口气道：“大约是天地开辟不久，万物生发，我也化形入世，你们几个尚未现世，当年天地也没什么仙神。我天性属水，便常在江河嬉游，偶尔降一场雨以解旱情，因此有些人也叫我水神。”
他淡淡讲述着，仿佛这是一个旁人的故事：“忽有一日不知为何便天降暴雨，无休无止，像是天破了一个洞一般地下雨，我虽擅御水，却也分身乏术。”
他忽地停下，勾起一抹嘲讽笑意问道：“你知道那些平日里尊我敬我的人族，在我拼力引水东流入海时做了什么吗？”
孙悟空沉默，却将手搭在无支祁肩上轻轻拍了拍。
“他们祭出上古神物息壤，自古水来土掩，何况我本就因连日御水精疲力尽，便被他们沿河驱赶至无力反抗，镇于龟山脚下，可笑的是息壤那般的神物，若是早日拿出来，便根本不至于洪水滔天死伤无数。而后来我艰难逃出，却不知世间已是沧海桑田，世间仙佛辈出，便不明不白死在一个白衣佛修手下，好在天赋神通救了我一线生机，在万年后让我再次苏醒。”
无支祁看向孙悟空：“于是我便明白了，世间人心鬼蜮，真正可信的只有你们三个，那翠衣女子来历不明，实在不该与她有太多纠葛。”
那双与自己极像的金色眼眸里是跨越了万年的沧桑和哀痛，同出一脉的牵引下，孙悟空似是感受到了他当年惨死时的无奈与绝望。于是他开口道：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对人族无甚好感……但翠翠不一样，她绝不会害我，我也不会离开她。”
还是那样笃定的神态，无支祁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你与通臂一起来花果山，此处已有数位实力不俗且志同道合的弟兄，我会隐瞒你们身份，只说你们是他处妖王投奔过来的。”孙悟空继续道，冷静分析着，“你忽然忆起前世的经历过于蹊跷，我担心背后有人操纵。”
无支祁却仿佛不在意地摇摇头：“这些容后再议，我今日来是与你说那女子的。你虽谨慎小心，却还是因为我对你毫无恶意便疏忽了其他——”
“你就不奇怪，通臂为何不在此吗？”
孙悟空瞳孔骤然一缩，迅速伸手扣住无支祁脖颈，将他抵到石壁上：“你说什么？”
无支祁却还是淡笑着，风轻云淡地开口：“自你踏入我幻阵一刻起，通臂便依我之言去找她了，你既下不了手，便由我替你来杀。通臂可不像我这般不善战斗，任你挟持，你与我说话的这段时间，他应该早就成功了吧。”
“而那幻阵除了拖延时间，还可阻隔一切术法传递，即便她向你求助，你也不可能察觉到。”
孙悟空却已听不进他说的话了，双丝引发出的呼唤宛如石沉大海，他只觉心里一空，似是被塞入一团冰雪，叫他在这阳光灿烈的晌午冷得颤抖起来。
“你们这般行径，又与人族和神佛何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飘渺绝望，“皆是以自己所想随意决定他人生死，不顾我的意愿，只道是为了我好，便伤害我在意之人，这样的同胞，尚不如我半路修行遇到的其他妖族来得真诚可靠！”
他咧起嘴，金色眼眸外镀上一层血红：“你放心，她若不在了，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无支祁尚未从那狠厉决绝的眼神中回神，便被孙悟空拽起急飞回去，山林里藤蔓繁茂，在这样的速度里抽打在身上也是剧痛难耐。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已经触到了灵明的底线，若是不能弥补，便永无挽回的可能。
于是他大声喊道：“通臂性情敦和，可辨休咎，若她真如你所说毫无恶意，便不会有事！”
而孙悟空充耳不闻，只在未散尽的雾气里朝着他心之所向狂飙而去。
下一瞬他眼中便映出了水帘洞那一帘白虹，千寻雪浪前有一巨猿低着头，巨掌下按着他生死不知的翠翠。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调虎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