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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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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幕潮顶丽日出行,一双大脚被用长长的流苏裙细细遮掩,她顾盼双眼,静静地行走于街市上,想看清每个人的面孔。
男子弯腰驼背的居多,女子大多数矮小,除了几个身姿教为艳丽的,或者穿了高高的花盆底,她们嘴上还抹了浓浓的唇红,是依照习俗来的,让本就苍白的面孔更为苍白了。苏幕潮玩弄了一下手中的小花鼓,埋下头轻轻笑了起来。
穿过了细小胡同,回了醉云阁,酒味铺天盖地地席卷到她娇嫩的鼻前,她迟疑地抓起帕子遮住鼻口,痴呆地看着面前的醉汉。
徐姨甩了甩轻绿色的帕子,冲几个醉中正胡言乱语的客人寒暄了几句,便冲苏幕潮走了去,娇笑着拉起她的小手道,“快去后院里帮忙,老李头在找人。”
苏幕潮点了点头,又凑到她耳边轻道,“姨,幕潮想找个师傅。”
徐姨听了嗤笑了一下,用帕子轻搓了一下她的耳垂,“找师傅?想学琴棋书画?”
苏幕潮昂起脑袋,发上的玉钗轻轻动了一下,“琴我已会三五通,棋也能下得四五下,这书是自小诵读,能背得百来章,画,倒还能随意抹两下。”
说完支起一双俏丽的桃花眼,看着目瞪口呆的老鸨轻笑。
徐姨问,“那你要师傅做什么?”
苏幕潮道,“到了年纪,我也想为姨做些事儿不是?”说完便亲热地拉起老鸨的手,热乎地贴近她,徐姨收留她,本就是想用她赚钱,听了这话,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早说清楚不就得了?这还成问题?”
于是苏幕潮得了一位师傅---郑清风。
郑清风是个二十刚刚出头的姑娘,十五六岁时就是醉云阁的头牌花,后来被一高官买走,没过上几年,便被赶了出去。
苏幕潮比较喜欢认识这些人,因为她们敢于说话,不会拘泥,而且喜欢找人说话,说些什么?好的则听,不好的就装听。
而郑清风不同于其他的妓院女人的是,她说的话一般都值得一听,这是个很有内涵的女人,苏幕潮倒无心去探究她为何会被丈夫休掉还落魄到吃不到饭的地步。
郑清风原名郑雨双,与很多女孩的遭遇都是一样的,只是她的身量很高,甚至比苏幕潮都要高,也许是天生丽质的原因,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瑕疵。但是她手艺却好得出奇,琴棋精通,书画可行,尤其擅长女红,她做的刺绣更是京城一绝,只是自从出嫁后就再未做过。
苏幕潮本就有些孤高,如今到了一个可以预知未来的地方,她就更是豁出去了,敢说,敢做,敢当,徐姨却是看中了这丫头的“人小鬼大”和“花容月貌”,想着法子讨她的喜欢,换个她的心甘情愿,自己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姐姐嫁的那男人现下如何了?”苏幕潮一边盯着针线小心翼翼地刺绣,一边含着笑问一旁正用扇子扇风的郑大姑娘。
郑大姑娘掩口笑道,“他?估摸着日子不好过。”
“是姐姐甩了他?”苏幕潮横眉一竖望向她,郑清风笑道,“只是受不了些个窝囊气,就出来了。”
苏幕潮见她一脸的不在乎,只当她是一切都想得开,便放下刺绣,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道,“姐姐与妹妹一个性子,对那些个窝囊气却是受不得的,不若象如今这样做个自在闲人也好不错。姐姐可又要重操旧业?”
郑清风听了这话却是双眉紧蹙,见苏幕潮正是不解,便连忙用扇子捂住脸笑说,“怕是不好了,我是已出阁的女子了。若是让他撞见,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苏幕潮看到了她脸上泛起的一丝不快,却象是察觉出了什么。
“姐姐不若教教妹妹弹这古琴吧。”苏幕潮却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自在地挪着步子到了一架古筝前,轻抚了一下弦,便听得几声微弱的弦音,郑清风一边摇着团扇一边走上前,看了看那古筝,含着笑靥道,“这琴得换一换,姐姐我爱用黄花梨木的。”
苏幕潮笑着摇头坐了下去,道,“姐姐怕是说笑了,这小院子哪里会有那东西?”
“倒也是,这琴,关键得在弦上。”郑清风将目光移到了苏幕潮纤细的手指上,宛若削葱根一般的手指,带有一点潮红的指甲,她看得发呆,笑问道,“妹妹多大了?”
“十一岁。”苏幕潮眉目带着笑望着她,郑清风叹声气道,“现在的姑娘是越发水灵了,我这年纪的时候怕是连话都不敢多说。”
苏幕潮却只笑不语,两手轻轻挽起纱袖,微皱着眉头弹了起来,只听那弦音格外浓重,仿佛每个音全是她一根一根挑起来的,节奏分外明显,听得人心头阵阵打响,却看苏幕潮神色自若,仿佛正陶醉于桃源仙境,紧皱的眉头随着曲调的高亢而慢慢送开来,两双玉手却是如抚摩珍珠一般上下左右娴熟地滚动着,揉捏着,提拉着,一弦一柱,倾尽所有。
一曲终了,郑清风方才睁开眼,不自觉地拍起手来,“未曾想妹妹这古琴弹得如此精湛。”
苏幕潮却只轻轻摇头,“姐姐怕是不知,幕潮弹着古筝,心里却总怕断弦,所以弹得有些不紧凑,怕是让人听了闹心。”
郑清风笑道,“是舒心。妹妹莫再谦虚了。”
弘时却是在府里大病了一场,因是初愈,便独自一人在后院里走动。红芳这日拿着一把蒲扇轻轻在后面跟着,不敢扰了他的清净。
“三阿哥,怕是觉得闷了些吧?”红芳见他大汗淋漓地瘫软在了摇椅上,便连忙用蒲扇给他扇风,“王爷和福晋去了避暑山庄,您该是答应了一起去的。”
弘时却闭着眼睛摇了摇头,“我累得很,长途舟车劳顿,我怕是受不了。”
“您身子骨也不能总这样闷着不是?”红芳轻轻给他解开两颗盘扣,他轻舒了一口气,“这京里的夏热啊。”
红芳只轻轻给他摇扇,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树上的夏蝉鸣叫个不停,说也清净,说也不清净,就一直这样僵持了好久。
“红芳,我给你改个名字可好?”弘时依旧是没睁眼,好象疲倦得不行,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红芳愣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好好的,三阿哥怎的想到给奴婢改名字?”
“呵呵......没什么,只觉得这名儿有些个俗气。”弘时勉强地弯起嘴角,看着面上露出不喜的红芳傻笑。红芳低声道,“奴婢的名儿是舅母给起的,舅母不在的,自然这起名儿换名儿的权都归主子您。”
弘时仰头望了望天,“况且你这名儿取得不好,红芳,象是风尘女子,这‘红’字,又与咱们这一辈分的皇孙谐音,往后也是要犯忌讳的。”他双眼很坦然地看着红芳,里面有太多东西了,红芳一个一个都看清楚了,而且还看到了那抹神秘的绿光。
“你本姓是什么?”弘时又问道。
“刘。”
“刘?”弘时抬高一个音问她,她点了点头,弘时轻笑一声,“可我看你卖身契上写的是钟。”
“既然您都知道,又问奴婢做什么?难道还怕奴婢撒谎?”红芳听弘时这样说,心头竟一时气上来了,方才知道说错了话,却要反悔是来不及了,弘时呆呆地望着她,嘴里嗫嚅着几个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才说道,“只是觉得奇怪,你何必这么气?”
红芳只低着头不说话。
“你双亲呢?”弘时带着好奇的口吻问她,她只略微地摇头表示已经不在人世了。
弘时叹声气,摆出一副主子的模样看着她面朝自己的乌黑的发,“没有一个亲人在了?”
“还有。”红芳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正可谓是“往事不堪回首”,舅母的那小叔子都不是人,骗了银子便不见了踪影,也不知算不算得上自己的一个亲人,却还记得自己还有一房很远的亲戚,仍旧住在山东,逃难那年他们一家都没有搬走,后来是音训全无。
“你说说。”
“也算不上是很亲的,是舅母的小叔子,那是个地痞。”
“既然是这样,你不若就换个姓吧。”弘时将她的脸扳了过来,正对着自己,两双美目却是急切地想瞥开目光,弘时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样的眼神,细腻地注视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红芳点点头。
“不如就叫柳晚照。”他看着头顶的云淡风清,而后云淡风清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怎样?”
“怕是那何先生出的主意吧。”红芳红着脸看着他的皂靴道。
弘时却大笑起来,并咳了几声,“你倒是聪明得紧。”
“这名儿,他是如何想出来的?怕是故意来取笑奴婢的吧。”红芳怒嗔道,急切地想表达心中的不满,但是弘时却不以为然,“你既是跟着我,就该随着我的意念不是?再者说来,我只想你伺候我一个人。”
红芳听了后面一句话有些费解地凝起了眉盯着他的衣角,弘时却自己扶着摇椅站了起来,轻捏了捏脑袋,“回去吧。”
弘时刚回了书房,便见一着青色短褂白底长裤的小姑娘手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坐在圈椅上,正迎面笑着看着自己进来,是梨悠。
红芳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准备糕点。
“好妹妹,怎么这时候到这里来了?”弘时手捏成拳兀自咳了几声,到她身边哑着喉咙轻问他。
“听说三哥哥病得好生严重,便来看看。”梨悠将小手轻轻地抚到他温润的额头,然后笑着噘了噘小嘴冲他道,“三哥哥病好得真快。”
“好妹妹,三哥哥可是病得不知天不知地好久了,你却在你三哥哥好之后才来看他。”弘时抓起她的小手便冲她的手心呵痒,梨悠很怕痒,便甜笑着跑到一边,“三哥哥明明好了,却装病。”
“咳......”弘时刚想回她,却觉得胸口又是一阵酸疼,还是忍住勉强带着笑道,“好妹妹......下次若是我再病了,可别到好了再来看。”
梨悠笑着走到他前面,冲他宝蓝色的衣襟捶了一拳头,弘时这点力气还是承受得住的,只是轻笑道,“妹妹力气可不是一般的柔弱。”
“是吗?”梨悠眯缝着双眼,冲握紧的拳头呵了一下,却是直冲他的肩胛出了一拳。
“噢......”这回是真的很疼了。弘时耐不住疼痛叫了出来,梨悠象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哭丧着脸到他跟前,“好哥哥,好哥哥。”
“你这小丫头,怕是脑袋还没长全。”弘时咬着唇震出几个字来,艰难地扯出一个笑。“三哥哥,你还是别笑了。”
“我也不想笑了,你背几首诗来我听听。”弘时顿时玩心大起,笑着望着她发窘的样子。
梨悠羞赧地摇了摇头,“小女只会背((三字经))。”
“也不错,背来听听。”弘时打趣道。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苟不教......”背到一点,她便嗫嚅着表明背不下去了,弘时摇头道,“连红芳都会背。”
红芳却正拿着糕点走了进来,听弘时这么说,笑喝道,“三阿哥取笑奴婢不是?”
梨悠侧过头红着脸冲她摆出了一副娃娃样子的笑脸,亲昵地挽起弘时的臂膀,倒在他很踏实的胸膛,却听见他微弱的喘息声,轻轻咳了起来。
红芳将糕点递到俩人手上,“董姑娘若是能日日来也好,三阿哥少人陪啊。”她弯着慈目笑望着这对金童玉女。梨悠脸颊泛起微微的红潮,“梨悠是想日日来的,只是家里哥哥不让,哥哥外忙朝政,内忙家务,很是辛苦,只可惜梨悠是女儿家,不能分担多少,所以梨悠倒是想早些出嫁。”
红芳一听这话便知道是有人教这丫头说的,不然这丫头断然是说不出这些话的,便有意套她的话,“董姑娘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日后三阿哥也指望能娶到您这样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