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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别时梦衾素裳寒 相望相思隔蓝山 ...

  •   上灯时分,守元已得了旨意,是周稳亲自到豫王府传的旨。宣她明日入宫面圣。
      刚刚喝过药,碧影服侍守元换了衣裳。家常的藕合色小衣,外面罩着素纨长衣,腰带未曾系上,空空落落地。守元本来心中就有心事,又病着,歪在美人靠上,只瞧着缓缓结着的灯花。
      碧影倒忍不住,披了件大毛衣裳在守元身上:“宫里传旨,这会子心还扑扑地跳呢。”守元“恩”了一声,并不多言语。心中就像被人拿棍子敲打了,不得片刻的安宁。碧影坐在她身边道:“只是明日,又要回府。又要面上,公主的身子受不得。”
      守元淡淡地道:“或许这一次,倒出不来了呢?”
      “公主?”碧影一惊道,“公主何苦是讲这样的话?”
      守元道:“恐怕皇帝恼了……”话罢,不由地咯咯地笑了起来,“真真是一了百了,落得干净。”
      碧影急道:“什么关头,公主还知道笑。”
      守元道:“什么关头?我倒没瞧出凶险来。”顿了顿,“只是上天可怜我,给我个机缘罢了。”
      “机缘?”碧影惑道:“明日面圣又能怎样,只求自保就已是万幸。”
      守元笑而不答,只道:“夜凉了,早点熄了灯睡吧。将那临水的窗子关上吧。”
      碧影点点头,掌着烛到了临水的南边一扇窗前,因其向南,白日里总是开着,一来通风,二来太阳也好照进来。到得晚上总是要关上的。碧影将莲花烛台放在窗边的架子上,挑起雨后天晴色的窗纱,正待阖上,倒瞥见隔着水,立着一个黑影,唬了一跳,不由地唤着守元。
      守元披着大毛衣裳,缓缓到得床边,那人依旧静静地站着,往排箫馆望。守元看了一会儿,眼圈不由地红了。碧影道:“像是豫亲王。”
      “我出去一下。”守元道,“你就在屋里。”
      “公主,添件衣裳。”碧影拽住她,守元微微一挣,只笑了笑,“我身上披着呢。只出去一会儿,说几句话。”
      碧影依言放了手。
      守元推开门,冷冷的风扑扑地打在脸上,不由地瑟缩起来。那人也看到守元,不由地动了动。守元掩了掩衣襟,扶着弯弯九曲的廊桥,从水上过去了。
      “明日就要去北边了,怎么不早点休息?”守元脸上带着笑意。
      豫亲王沉默着,并不说话。
      “妙凝?”豫亲王眼睛仿佛含了星子似的闪了闪,“你冷吗?”
      忽听得他唤她的名字,守元怔了怔,面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眸光如炬,依稀还是当年的少年郎……可是,横亘着那么多的恨,那么久远的时间,仿佛有人点了一把火,这把火要燃到身上来。
      豫亲王伸手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拥进怀中。一股男子身上的气息瞬间包围守元,她想起小时候天蚕节时,母亲总是要亲自养蚕纺丝,作为百姓的榜样。那时候她还小,大概只有七八岁的光景,偷偷地去摆弄纺车,不小心让纺锤刺了指头,一下子殷红的血就从手指头里涌出。那种疼痛细细的,却让她根深蒂固地记着,往后经历了许多事情,她总是痛了又痛,却很少像这时,心中又泛起那样久远的痛楚。细细地,像是被带刺的小舌头不停地舔舐,让她从心里开始软弱。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安安静静地,不曾抗拒,不曾憎恶。
      豫亲王只觉得怀中那样柔软,软的仿佛轻轻一挣就会伤害她,他都不敢动一动自己的臂膀,就害怕自己一动她就会逃走。他是行伍中历练出来的人,自小到大什么风雨没有见过,自觉这世界上并没有让他害怕顾忌的事情,可是面对着她,他是那样害怕,怕到都不敢动一动。他真是傻……
      排箫馆里的烛光暖暖的,黯黯的,映在水上,微微摇曳,飘荡着一点依靠都没有。他觉得他们两个就像这烛光,说不定何日就随波散了,灭了,叫人那样舍不得。
      守元微微咛嘤了一声,倒是呛了风,咳了起来。豫亲王扶着她,轻轻地抚着她的鬓发,她一动不动,只低着头。
      “妙凝……”
      守元不敢看他。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恨,自己素日里只一味算计他,自问并不曾有有过一二分真心。只赖着小时候的交情,偏偏要他去可怜她,偏偏要他照顾她,偏偏要他真心待他。及至他真有了那样的心意,她亦要他心甘情愿地钻入自己的网中,她要他去偿还,她要他痛苦。她忽然想起来,他小时候,不过是个无品亲王,性子淘气,到处不受待见。跟随着大人出使南朝,却那样英气勃发,让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她带着他游遍了上林苑的角落,她骗他给她折一只海棠,那海棠是前朝的景泰爷亲手种的,宫里规矩任何人不得折损。她偏爱那黄蕊白瓣的花儿,那好听的话哄他,他就那样傻得爬到树上,帮她折了一支。宫人们发现了,自然是报给父皇母后,自己和他一起被罚在太庙里思过。他不但受罚,更被自家的叔侄憎厌,不知道受了多少冷言冷语。甘心地陪她一起受罪。虽是春天,太庙里的大理石地板却寒气十足,她跪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腿就动不得了。他偷偷地携了她的手两个人从偏殿溜了出去,又被逮住了。他一力回护她,只说是自己的主意。她一个女孩子家,又是金枝玉叶,身子娇贵周围自然是不少人巴结,罚跪倒是算了。他就呆傻地被自己的叔叔狠狠地用鞭抽过了,关了禁闭。后来她问他为什么带她这样好。他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说。
      现在,想来,只要是她设下的局,他都甘心地进入。
      “妙凝……”豫亲王捧起她的脸:“我明日要北去,你没有话与我说?”
      守元只觉得脸颊上有两团火在烧似的,让她无法去考虑什么,觉得不安地要紧。她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父兄,泪水已蓄在眼中。她能对他说什么话呢?她能对他说什么?凯旋而归?这一去,不知又有是踩着多少人骨头,淌着多少人的热血过去的。她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的话?自己的庶弟只怕仍在北边,尚未逃出生天。她又怎么能恭祝他凯旋?想到这里,心里漫过冰凉。
      “你……要小心。”她嗫嚅着,终是吐出了几个字。
      豫亲王身上觉得一暖,笑了起来:“妙凝!”
      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王爷……守元还有一事相求。”
      豫亲王道:“我自然尽力帮你。”
      守元望着他的眼睛,真如星子的光,那样清澈,似乎可以看得真真切切。她大着胆子道:“守元的庶弟尚在北疆。若是王爷碰见他,可能网开一面?”
      豫亲王愣了愣,颇为自嘲地笑了笑:“原是这样。”一阵酸涩涌上,倒是为了自己的庶弟,才这样一番情态。他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守元却知他心中定是生了龃龉。只一味地扯了他的衣袖,道:“我已经没有别的家人。王爷只当可怜我这个废人,嗯……”她眼中蓄着的泪此时流了下来,冰凉凉的,风一吹,只觉得刀削一般的疼痛。她双膝一软,竟跪了下来,豫亲王声音带了怒意:“你这又是做什么?”
      守元也顾不得:“王爷只当是小时候,即使我是算计王爷,也只是这最后一次。王爷……守元这只是最后一次求你。”
      豫亲王将她抱紧在怀中:“别说了……”
      守元的心只扑扑地往外跳,泪水滚烫地流到豫亲王的颈窝里,他心中难过极了,不停地叫她住口,守元却道:“此时我就算死了,我也是心甘情愿。”含着泪,埋首在他怀中,只抽噎着不能言语。冷冷的风,如锋利的小匕首,一刀一刀地在脸上划下疼痛,所有的温暖和憎恨交织在一起,好像一把剪子绞着心中细小的地方,残破的生疼。
      豫亲王眼圈亦是红了,道:“你的庶弟,有我一日,别人就插不了手。我自是会保他周全。”
      守元点点头,小刷子似的睫毛上凝着泪珠,谢过他再是无话。
      豫亲王终是自持不住缓缓地低下头,将嘴唇轻轻地覆在她柔软的唇上。只觉得怀中人颤抖了下,他亦顾不得,紧紧地箍着她,几乎迫的她闯不过气来。他不管不顾地让自己沉溺于她唇齿之间的甘芳,脑海里只是混乱,倒是十几年前,那一场杏花海棠雨扑面而来,让他猝不及防早已堕入这样的宿命。他在她唇中感受着那是残留的温暖。守元如一只离水鱼,胸口滞涩,喘不过气来,只拼了劲,推了他一把。豫亲王迟疑了下,终究是松了手。他望着她,眼睛润润的。守元别过头去:“不早了,王爷早些安置吧。”
      “守元。”豫亲王道,“明日进宫,要小心。”
      守元不动。
      豫亲王道:“放心。”
      守元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顺着来时路,往排箫馆去,
      “守元?”他总是不舍,低低地唤了声。
      守元回过头来,他眼中只有千番情意,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望着她。
      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只是怜悯他,才淡淡一笑:“我走了。”沉下心,终是转身离开,也不回头再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别时梦衾素裳寒 相望相思隔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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