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如醴》岁晚

11、风尘萧萧过易北 仙袂翩翩上碧霄

　　因是年下，各衙门都封了印。豫亲王一早到得宫里，在顺贞门下了马，一身鸦青织金倭缎团花金钱蟒的袍子，腰间系着天家明黄色的腰带，镶着几颗圆润的东珠。腰间按着亲王的品秩系着扇坠，衿缨，玉饰。外面罩着一袭油亮朱紫水獭毛的大端罩。周稳引着他进了乾清宫，叮嘱他道皇帝许是会过问守元之事。
　　豫亲王心不在焉地进了殿，并未将周稳的话放在心上。皇帝在暖阁中，屋里的龙涎香绵绵沉沉，豫亲王皱了皱眉。
　　周稳打了帘子，皇帝坐在炕上，抬头望了望豫亲王，向周稳摆摆手。周稳会意，默然退下。
　　豫亲王行了礼，皇帝安安静地看着手中的折子，根本不去理会他。豫亲王立着一会儿，只觉得暖阁的热气一团团地扑在身上，好不自在。不由地唤了一声四哥。
　　皇帝缓缓抬起头，脸上淡淡地：“王太医回去了？”
　　豫亲王迟疑着，方才开口：“今日骆姬身子不爽，我索性就让王太医多在府上呆几日。到时，我一定亲自向太妃娘娘请罪。”
　　“放肆！”皇帝将手中的折子一掷，“啪——”的一声打在豫亲王的腿上，“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你以为瞒的了谁？”
　　豫亲王见皇帝发怒，赶紧跪下，道：“四哥……”
　　皇帝亦是也并未多说，隔了一会儿道：“你自己看看那份折子。”
　　豫亲王只觉得心中一颤，将脚下黄绫皮子的折子拾起来，手中滑腻腻的，细细地看那上面的墨迹，整颗心都在扑扑地跳着，说不出话来。
　　皇帝见他面容惨淡，静下心来，道：“兵者不详，本想避过这一役。只是眼下，蔑儿讫人蠢蠢欲动，豁儿口和蓝关岌岌可危，也顾不上过年，你隔日领了兵符，这就去吧。”
　　豫亲王将手中折子合上，“臣弟领旨。”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帝不欲与之深谈守元之事，只命人展了钦天监新制的皇舆地域图，整张的大牛皮地图，仔细地绘着这个国家的疆域，山川湖泊，小小的方寸之间一一俯瞰。
　　豫亲王知道皇帝在政事上，向来乾罡独断，自己有心分辩，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皇帝指了指地图上的蓝关和豁儿口，道：“呼延寿前日上了折子。火漆密封的密奏，几千里的路程两日两夜，跑毙了四匹马，连日送来。蔑儿讫人此次入关劫掠，不同于往次。目标似乎不在金银粮草，而是专为探路而来。蓝关豁儿口必得保其万无一失。朕已拟了旨给呼延寿，若是保不住蓝关与豁儿口，就提头回来见朕。”皇帝此时口气虽淡，言语之间却凝着化不去的戾气。
　　皇帝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血液突突地流动，声音似乎就在耳边，说不出来的烦腻。挥了挥手：“你暂且回府。打点好了，等旨意下来吧。”
　　豫亲王跪下行了君臣之间的大礼，只得退下。

　　周稳一直在暖阁外侍候，并未走远。见豫亲王出来，脸色甚是阴郁，不由地上前劝解道：“王爷莫要为一个女子与皇上争执，上了自家兄弟和气。”
　　豫亲王淡淡道：“我怎么敢……”唇齿之间只觉得生冷，不由地笑起来：“阿翁，我离京要有些时日，骆氏身上一直不曾好，烦劳阿翁了。”
　　周稳自然知道豫亲王是什么意思，只道：“老奴自会尽力。”
　　豫亲王点点头，便出去了。周稳进了暖阁，皇帝在炕上坐着，放下手中的折子，道：“朕要见孙妙凝，你去安排，就在这两日。”
　　周稳愣了一愣，方才回过神来，心下只觉得这份差事甚是难办，任凭他是御前历练多时的人精，也一时唐突道：“豫亲王……”
　　皇帝“哼”了一声，笑着道：“你这个奴才，倒是念着旧主。”
　　周稳连忙跪下，连呼该死。
　　皇帝道：“朕不过是随口说一句。你素来警醒，朕料你也明白。”
　　“奴才谨记。”周稳头上已经微微沁出汗意。
　　皇帝头也不抬只继续道：“豫亲王那里，你去露个口风，只跟他说，他走的这些时日，府上大大小小的事务自会处置的妥妥当当。不会让他受委屈的。还有，那件事就等他走后再办。”
　　周稳叩首道：“奴才遵旨。”
　　皇帝摆摆手：“太后的医案送来没有？”
　　“辰时就送来了。奴才见皇上一直瞧折子，也没呈进。”
　　“晚上呈上来，朕亲自过目。”皇帝道，“下去叫人预备着，朕去慈宁宫。”

　　豫亲王入府，骆姬早得了信，知他要去北边，领着萧淳在门口迎接。这些时日，守元住在府上，偶有流言蜚语传入耳中，她只作不闻。虽没说什么，只是与豫亲王疏远了，面色亦病恹恹的。此时，倒也顾不得那么多。
　　豫亲王见是骆氏，不由地收敛了满面思虑，笑道：“这几个瞧不见你，倒是故意躲着我。”
　　骆氏脸上微微红了红：“王爷明日就动身？怎么这样急？这年下的，衙门都封了印。”
　　豫亲王道：“领着四哥的俸禄，不得不去。”话罢，倒是笑了起来，抱起萧淳，逗弄他：“爹爹明日就去杀蔑儿讫人，给你夺一套银马鞍回来可好？”
　　肃淳道：“孩儿不要银马鞍，孩儿想要大单于冠上的大东珠。”
　　豫亲王大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孩子……”
　　骆氏掩口道：“在孩子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也不知个禁忌。”
　　豫亲王道：“自国朝定鼎以来，南征北伐，自小就该让孩子们知道这些个事情。”
　　正待再说，却见仪门处，袅袅娜娜一个熟悉的影子。不由地放下肃淳，骆氏笑着迎了上去：“好妹妹，身子尚未大好，却出来吹风？”
　　　守元着了烟紫色湘绣缠枝蔷薇花样的衫子，白纨素罗裙，外边披着白狐软肋披风，头上只松松地绾着燕子髻，未施粉黛，弱不禁风地立在那里。她望着骆氏：“我听府中人道，王爷明日就要带兵往北边去？”
　　骆氏点点头：“此事甚是匆忙，我也觉得很是意外。本来以为是年下，到可以安稳些。”
　　守元笑道：“兵贵神速，希望王爷凯旋而归。”
　　“多谢。”豫亲王淡淡道，目光只有些凝滞。守元向骆氏道：“明日王爷就要出征。我在此叨扰这些时日，先须得向王爷，王妃道谢。”说着向二人福了一福。豫亲王连忙伸手扶过：“你身子不好，还在意这等虚礼作甚？”
　　守元道：“叨扰王府多日，心中好生过意不去。眼下，府中事务繁杂，守元身子也渐渐好转，就此向王爷王妃辞别。”
　　豫亲王道：“何故这般着急，难道说府上有所怠慢？”
　　守元道：“王爷多心了。只是守元觉得不便再烦扰下去了。多谢王爷王妃照拂。”
　　骆氏道：“公主身子尚未痊愈，我担心……”
　　守元浅笑，轻轻握了握骆氏的手：“多谢王妃了。”
　　骆氏心中本存着一些疑虑，却也暂且压下去。豫亲王默默无语，只望着别处。骆氏向守元道：“即是这样回府也不急在一时，不如今晚让下人收拾妥当了，明日再回去，也消停些。”
　　守元沉吟了下，略了一眼豫亲王的神色，淡淡地说：“王爷明日就要北去，恐有所不便。”
　　“明日再走吧。”豫亲王道，口气淡淡的，转而向骆氏道：“我倒有些乏了。今晚叫人将饭送到藕舒轩吧。”
　　骆氏点点头：“在门口站了这会子，妹妹也回去歇息吧。那些杂食，打发下人做，就好了。”
　　守元向豫亲王和骆氏福了一福，便向排箫馆去了。豫亲王正待走，忽听得萧淳道：“刚刚那个姐姐是谁？倒像画上的仙女。”
　　骆氏正欲回答，豫亲王倒似有了兴致，道：“怎么？”
　　萧淳仰着小脸说道：“孩儿在父王书房里看到的有仙女的画画，倒似这个姐姐的模样。”豫亲王心中微微一颤，只看骆氏脸上不易察觉的一黯。只笑着哄着萧淳：“胡说，父王书房里那副明明是洛神图。”又与萧淳嬉笑一阵，便往藕舒轩去了。
　　骆氏静静地立在风中，恍惚了一会儿，便也往内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