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珏》欢某

1、贤德

　　嘉成元年，太子康继位，改国号为嘉成，太子妃陈氏立为皇后，东宫诸女受封为妃嫔。
　　此时正是登基大典，东宫冷清寂静，只有几个匆匆跑过的宫人，只听得侧殿厢房妇人的痛喊。
　　“快再去烧点热水来！再拿点参片给良娣含着！”揉搓着布巾的婆子大声嚷着，铜盆内已是翻腾的血水。
　　屋内密不透风，浓重的血腥味充斥了所有人的鼻腔，宫人端着铜盆进进出出，也不曾有一丝风吹动床帐。
　　床上的年轻妇人面如金纸，额上发鬓已被汗水打湿。婆子抓着她的手，着急地喊∶“良娣使劲啊！已经看到头了，就快生下来了！”
　　“参片来了！”一个锦盒被打开，颤抖的手取出一块参片递到妇人嘴边，小丫鬟已经满脸泪水。妇人张口含了，似是有了些力气，她咬紧了牙，一语不发，无休止的痛楚席卷而来。
　　她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意识已经浑浑噩噩，只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一直紧绷的心弦忽地松了下来，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从一片混沌中醒来，惘然不知何年何月，床头伏着一个戴了鹅黄绢花的小脑袋。小丫头揉揉眼睛抬头，惊喜道∶“小姐…啊不，德妃娘娘你醒啦！”
　　她欲开口问问孩子，嗓子干涩发疼，伸了伸手，一杯温热的茶递了来，喝了才觉得好过了许多。
　　“沉璧，孩子呢？”
　　“是个小公主，我喊奶娘把她抱过来，小公主不哭不闹，性子和顺得很呢。”沉璧喊了声奶娘，外间进来一个富态的圆脸婆子，抱着个襁褓。
　　“多谢奶娘照应她，想来劳心劳力，小小心意请奶娘吃糕点。”她示意了沉璧，沉璧会意，塞了些许碎银给奶娘。
　　“谢德妃娘娘赏赐，奴婢分内之事，不敢懈怠。”奶娘福身到底，自称姓孙，是皇后派来照顾小公主的。圣上听闻得了一女，言说德妃产女有功，乳名交与德妃起。
　　“圣上给小公主拟了大名，取美玉之意，名瑶。”奶娘小心地从襁褓里抽出一块黄帛，上书一个瑶字。
　　是他的字。
　　她望着女儿看到她便笑起来的可爱脸蛋，说∶“便叫月牙儿吧。”
　　德妃赵氏，尚书左仆射赵明弘嫡女，于先帝二十四年入东宫为良娣，不甚得宠，于太子登基当日诞下一女。
　　城中百姓皆传言，此女伴真龙归位而出，必是贤德皇嗣。
　　立政殿。
　　来来去去的宫人络绎不绝，或搬着大木箱，或抬着字画屏风。太子初登基，紫宸殿那边也是匆匆忙忙。
　　立政殿的主人陈皇后此时站在殿口，招呼着来来去去的宫人。
　　她刚与尚宫局交接好新朝事宜，派人照顾刚产下一女的德妃，又要整理各宫物事摆设，忙得脚不沾地。
　　“昨日登基大典，让德妃独自生产，委屈了她，如今又受不得风，暂留东宫，你去让膳房多做些吃食给德妃驾车送去。”交待着贴身女官奉珍，陈皇后又拉住她叮嘱∶“再着太医院去几个太医为德妃调养，眼下没空整理永寿宫，使几个人洒扫一番就是了。”
　　奉珍走了，陈皇后舒了一口气，这两日着实累着了。昨日登基大典便穿着华服端庄地演了一天，中途听人传消息说赵良娣要生了，其他良娣都在此观礼，大典中又不能撤下一人，只能干着急上火。
　　此刻正午烈日当头，陈皇后早食也没吃一口，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坐下来吃了口小厨房起的小灶。
　　“这清笋味道不错，小厨房又有长进。”陈氏夸道。她招来一个高个子女官问∶“紫宸殿那边如何了？”
　　“已经大致整理完成了，御书房原封不动，只添了东宫搬来的几箱书。”女官低头答道。
　　“嗯，传令下去，午时歇息半个时辰。用了午饭再来收尾。”陈皇后吩咐，端起一碗糯米圆子递给她，“宋尚宫今天也辛苦了。”宋尚宫恭敬地接过，立在一旁慢慢吃了，相比之下，陈皇后的速度快多了。显然一桌的菜都是给她一人吃的，无法，出身将门的陈皇后自小习武，饭量比成年男子还大些。
　　这厢皇后正在吃饭，宫人也都回去用饭了，可怜御膳房送菜的宫女品玉驾着车往东宫赶。
　　快一步怕颠了碰了，慢一步怕菜凉了娘娘饿了。因着今天宫里忙，她午食也没吃，只偷啃了两个馒头。
　　“快点赶到东宫，我就能回御膳房吃饭了！”饿得肚子已经开始抗议的品玉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她不加速不要紧，一加速，德妃看到的就是汤汁洒泼，杯盘狼藉的食盒。
　　“德妃娘娘，都是奴婢的错，责罚奴婢吧！”品玉慌得站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赶紧收拾一下，娘娘饿了，这样脏娘娘怎么吃，碗筷洗洗盘子擦擦。”沉璧见状替她解围。靠着枕头坐着的德妃只笑了笑，没开口。
　　品玉一边收拾着一边啜泣，德妃温言道∶“那盘水晶猪肘甚是油腻，我不太爱吃，便交你处理了。”却见沉璧咬牙盯着猪肘，她笑道∶“罢了，你也一起处理了。我自会吃我的，你们去外间吃。”
　　盛好的乌鸡汤入肚，暖意抚慰了些许痛感。不知生育了一子一女的陈皇后是否第一次产子也如自己一般疼痛，她只见过皇后生二公主时，没多久就生了下来，不想第一胎竟是如此艰难。
　　又吃了两筷子笋片，便吃不下了，沉璧吃完进来时，自家娘娘已经躺下了，桌子上还剩几盘未动。
　　毫不客气地摇醒赵氏，一脸严肃的沉璧端着盘子作势要喂她，她只好老老实实用完了这些。
　　御道上空无一人，一小童忽地从宫门口冲出，约莫五六岁上下，猴似的疯跑着。他穿着深蓝单衫，汗湿黏在身上，胖乎乎的身躯却极灵活。
　　他跑了许久，却站定回头，门边挤出来一个更小一些的红衣女童，她口齿不清地喊∶“伯兄等等我…”迈着小短腿努力地追上哥哥，男童却叉腰大笑∶“萧仲玉！你跑快点啊！”
　　“你…你不要这样喊我名字，你喊的…好难听！”萧玉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
　　她嘟囔几句，耳朵尖的哥哥听到了，更加猖狂地大笑。你道她说的什么？她说∶“为什么哥哥叫萧伯谦，明明就叫萧谦嘛…”
　　萧谦手贱又拍了妹妹一下，引来萧玉一声痛呼，两小童追着打闹疯跑，跑向了熟悉的东宫。
　　屋外传来了小孩的打闹声，吵醒了正在熟睡的萧瑶，小臂一伸便发动了哇哇大哭，奶娘一阵哄。
　　德妃听得女儿哭泣，命沉璧让奶娘抱了萧瑶进来。初为人母，德妃小心翼翼地抱着萧瑶，她止了哭声，只呆呆地看着她。良久，她弯起眼睛笑起来，赵氏的心都要化了。
　　“娘娘，大皇子和二公主来了，要看三公主呢。”有宫人来通报，她招了招手，片刻后，两小童规规矩矩地跟着宫人进来了。
　　萧玉只盯着妹妹看，满眼的好奇，萧谦扯了扯她，行礼道∶“见过德妃娘娘。”萧玉忙福了个不是很标准的身，“见过…德妃娘娘…”
　　小奶音逗得德妃轻笑，“大皇子又带着二公主去哪玩了？一身的汗。沉璧，带他们换身衣服再来看月牙儿，别着凉了。”小月牙儿萧瑶却又睡着了，哥哥姐姐好奇的目光依依不舍，她在梦里砸吧砸吧嘴，似是非常香甜。
　　“娘娘…此番虽平安生下公主，往后却再难有孕，恕下官无能啊…”太医把过德妃的脉，叹息着摇头退下，沉璧送了太医出去，回来便见德妃呆呆坐着。
　　“太医没收银子…”沉璧说了一半便止住话头，见娘娘落下一滴泪，靠了过去，劝慰道，“娘娘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产极其凶险，保得命已不易，倘若再次生产，却不知能否…”
　　沉璧住了口，德妃却说∶“我知你是为我好，有了月牙儿，我已知足了。”她忽地又笑笑∶“你们改口倒是快，我得自称本宫了…本宫只月牙儿一个亲生孩子，什么好东西都得是紧着她的。”
　　“我跟你说，她得叫萧叔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萧谦洋洋得意地指着萧瑶。萧玉哼了一声∶“伯兄就会喊难听的，因为……”因为了半天也没能蹦出个原因，萧玉气鼓鼓不理萧谦了。
　　只有萧瑶睁着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姐姐，对他们的话语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