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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伊郡主叙旧护国寺 小公爷误入梅花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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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过了年关,元宵将近,杨氏回娘家去了,在相府盘桓数日,何小公爷明远也不想催她,杨氏虽是庶出,但杨相的继室吴氏无所出,一手将杨氏养大,所以两人亲厚,多住些时日也是常事。
这日醒来,旭日照雪,何明远想着许久不去护国寺与照空师父对弈,便叫丫鬟进来伺候洗漱,穿上松石绿织锦暗花梅竹纹的便袍,外披一件银鼠灰大氅,骑上温驯的桃花骢,人俊马飒,一路往城西来。
到护国寺门前,却见一辆轻便马车里,一个着月白荻服披着宝蓝洒金梅花狐裘披风的女子正在下车,他急忙勒住辔头,两人对视,何明远心里电光火石一般,这一双碧褐色深眸,如一泓春水,激荡起他内心无限涟漪。
女子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由一个荻装打扮中年仆妇搀扶着,进了寺去。
门口迎接贵客的知客僧观空认得何小公爷,冲他点头道,“师父说今日有贵客来,一早就摆出了纹秤,煮了枣儿茶,小公爷请随小徒智觉去方丈室吧!我还要安顿夫人法事。”
护国寺是前朝古寺,因当年护国大将军率三千铁甲战死沙场,将军夫人捐献别院为寺,供奉西方三圣,取接引一众将士至西方极乐世界之意。当时皇帝赐立将军像受祀于偏殿,至今已有百余年,虽然前朝覆国,但民众感念大将军护国守土的大义,香火不绝,多有灵验,尤其是超度法事,几乎隔三岔五就要放一次焰口。
方丈室在第三进,何小公爷随着智觉往里走,一路花木扶疏,更有梅花清冽香气,曲折而来,似有若无,绵延不绝。
何明远不由得感慨出家人的日子真是清雅,想想自己昨日还在替哥哥们盘账填补亏空……一边随口问智觉,“方才那位夫人是谁?大正月里的,做什么法事?”
智觉憨笑着说,“小公爷不认得么?那位就是城里传嚷动了的碧眼美人,曾侯爷的如夫人,因生了儿子,十分受宠。她是来超度父兄的,荻朝和咱们风俗不同,他们的新年要到寒食节呢!”
“是了,北地苦寒,春天来得晚。你且去前面照应你师父吧,方丈室我认得。”智觉合掌唱喏,便自回去了。
何明远迤逦而行,细细看了一回院子里的梅花,却瞥见那宝蓝色的身影,立在一株绿萼梅下,旁边还有一位灰衣布袍的僧人,只听她声音忧伤,
“端木先生,你不过是偶入我朝,受父王器重,如今大厦倾覆,何必再牵扯其中?”
“郡主夙夜梦回,可曾见王爷屹立沙场死不瞑目?”
“我只看小儿贪睡。”
“世子下落不明,言何倾覆?”
“我只担心你的安危,故人凋零,难得你我重逢,安心度日不好么?”
“郡主,你女为悦己者容,我却要士为知己者死啊!”
“知己已死,先生何苦自缚?你我虽无姻缘之分,我也不想看你来日横死,回头我让素罗给你送些银两来,先生去别处挂单吧!”
“郡主,世子应未死,我听说……”
何明远听到此话一惊,脚下不自觉用力,踩断一截枯枝,咔啦一声,女子猛一回头,看见是他,又是似笑非笑的一眼。僧人往树荫里一闪,一时走没了影。
何明远只好欺身上前,躬身一揖,“伊夫人打扰了,想必也是雅好梅花,来看这稀少的绿萼。”
伊玉容微微屈膝,按晟朝规矩福了一福,“小公爷万福,可喜也是同好。”
何明远赶紧说,“我正要去找照空方丈手谈,打算折一支梅花带去。”
伊玉容一抬手折了一支绿萼梅,“梅花清香无语,甚是喜人。”
何明远答,“正是,朔风寒雪,与花何干?”
伊玉容笑笑,将花枝递于小公爷。
何明远却是一愣,似被她的笑容蛊惑,一时嘿然。
恰好仆妇来寻伊氏,吉时已到,水陆法会即将开始。伊玉容又福一福,便着紧往大雄宝殿去了。
何明远继续往方丈室去,与照空老和尚手谈几局,却心不在焉,昏招连连。
照空笑道,“小公爷素来胸中万千丘壑,今日却为梅花失魂了么?”
何明远尴尬一笑,“数月禄蠹,棋艺也生疏了。”于是收敛神思,专心对弈。
大雄宝殿内,伊玉容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跟随着僧人诵经之声,三称“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心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年初见端木鸿时的情形,也是如今日般灰衣布服,眉目清秀,笑容温润,通身似有隐隐光环。
阿耶说,“萨蛮儿,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学晟人画花鸟山川么?阿耶替你寻了个好师父,快来见过端木先生。”
那是她第一次感到窘迫,担心自己不够好看,担心自己的骑装显得粗野……
那样温润清透,平静安详的目光,是周围时刻都揣摩着她心思,刻意讨好她的狂蜂浪蝶们不曾有的。
他看着她,只是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一棵树看着另一棵树,一朵花看着另一朵花,一颗星子看着另一颗星子,然后轻轻问一句,“你也在此么?”
而她那颗少女无忧无虑的心,像是神王山上被春天的冰雪水灌溉了的蓝莲花,一瓣瓣绽放开来,吸取着阳光雨露,却也有了甜蜜忧伤。
恍如隔世啊!
伊玉容心里喟叹,“阿弥陀佛!诸天神佛啊!既然不能相守,何必相逢啊!既然已经别过,何必重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