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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惊涛拍岸袒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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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骁歪着头想了想,道,“说说考试的事吧,你之前在撬铜板的时候说,你因为考试作弊,研究过这些旁门左道。我很好奇,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作弊的人。”
张梓槐笑问道,“我看起来不像?什么样的看起来才像?”
孙骁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你这样的。”
“我确实不屑于作弊,但却不代表就能免于‘作弊’。”张梓槐见孙骁不解,对他解释道,“比如就说这个铜板吧。进考场前,同窗拍拍你,说,哎,孙兄,你钱掉了。就算你没有真的掉钱,你见了难道会不捡吗?好,捡了,揣在怀里。等考一半,那位同窗举报,说看见你作弊了。你为了自证清白,就只能让人家来搜身,一搜,搜到夹着字的铜板。你辩解说这是捡的,谁信?”
孙骁骇然,“同窗这么恶毒的吗?”
张梓槐道,“真才实学争不过,便用旁门左道,也算人之常情。所以如果我提前知晓他们可能的手段,便可防患于未然。比如假意将那铜板捡了,再丢了,即使被举报作弊,也查不出什么来。”
孙骁义愤填膺道,“对!不能让恶人得逞!你也举报他,说他陷害你!”
张梓槐摇摇头,“既然他没占到便宜,就没理由赶尽杀绝。再聊起来就说,钱袋丢了,捡的钱一起丢了。人家若说举报作弊是他看错了,那你也说,看错了不打紧,维持公正秩序是每个考生的责任,不会介怀。”
“这……”孙骁不解,“人家这么害你,你就放过了?”
“做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读书人的圈子不大,各有各的算盘,谁也不想被谁教做人,所以还是不说的好。”张梓槐道。
孙骁叹道,“哎,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谁要是欺负我,或者我的人,我一定要去找场子。”
张梓槐坦言道,“你这样的,还没到乡试就给撵出局了。”
孙骁想象了一下,竟觉得挺挫败,便道,“还好我是皇子,不用走这条路……”
“你听说过越州的科举舞弊案吗?”张梓槐问。
孙骁摇摇头,“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到黄河以南,老实说我连越州在哪儿都不知道……”
张梓槐道,“我有个同窗,交情还可以,他被诬陷作弊,以死自证清白,却被认定为畏罪自杀。好在后来平反了。我昨日正是出城去给他扫墓回来的路上,碰巧遇到的你。”
孙骁恍然大悟道,“哦,难怪,前两天我去你们书院找你,他们说你出城去给朋友扫墓了。”
张梓槐疑惑,“你去找我?”
孙骁脸色微红,轻咳一声,道,“那什么,那天不是在酒肆见到你了嘛,就想认识一下,打听到你在集贤馆,我就去找你了。没想到扑了个空,还挺遗憾的,觉得兴许是没缘分。所以见到是你救的我,我挺惊喜的。”
张梓槐皱着眉,“你为什么想认识我,就因为我瞎作了一首驴头不对马嘴的时?”
孙骁道,“不是,是你挺身而出的样子,很帅气,很,很迷人!我那天没找到你嘛,我就买了你们学院出的诗集,里面收录了两首你的诗。我特别努力看了,发现完全看不懂!然后我就觉得,或许我感兴趣的只是你本人,不是你写的诗。抱歉啊,我这样不学无术的,是不是不够格做你的朋友?”
张梓槐一直死死皱着眉头,没有松开过,他探究地看着孙骁,似乎陷入思考。
“你,你这样看我,我有点害怕……我是不是做了什么特别错误,特别失礼的事,惹你生气了?”孙骁试探着问。
张梓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有个朋友在怡兰苑做花娘。”
孙骁闻言吃了一惊,任他一个外地人也很清楚,怡兰苑是京城有名的秦楼楚馆。花娘是指花酒的陪酒姑娘,风尘女子。张梓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去吃花酒的人,他也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此处。
张梓槐续道,“我这个朋友很会写曲,她跟我讲过,有好些老爷公子,假装卖弄,到她眼前说欣赏她的才情,买了她许多曲子,自诩为她的平生知音。其实他们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图她的身子罢了。”
“张兄!”孙骁听到图身子三个字,赫然瞪大的眼睛,面色涨红,羞愤难当的模样,“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绝对不是!我是欣赏你的……性格!对,性格!我绝对,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人!”
张梓槐观察着孙骁的反应,淡然地看着他面红耳赤,极力解释的模样。
孙骁只觉得自己越说越错,越描越黑,他语无伦次,“我我我,我没有对号入座。张兄你又不是风尘女子,我也不是那个,哎……你讲你朋友,是不是故意搁这给我挖坑呢!”
“你说你欣赏我的性格。”张梓槐突然开口道,“这就是我的性格。”
孙骁躲着张梓槐的视线,颓然瘫坐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你不是说,做人留一线,以后好见面吗?怎么这么偏心,不给我留一线呢?”
“你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也没什么好见的。”张梓槐低着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一丝失落的,但他很好地隐藏住了。
孙骁深呼一口气,从语言打击中恢复过来,一拍大腿,道,“好吧,既然反正以后也不见,那我就索性承认了算了吧。是,我是对你有企图才去找你的,那天见了你,我就一直想着你。晚上睡不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看着夜风吹动白纱帐,我就想起你说话时候,你白色的衣摆随着你的手势抖动。我便想着,如果能撩开这层遮挡,解开你的衣带……”
“咳咳。”张梓槐打断道,“这些细节就别说了。”
“好吧。”孙骁闭了嘴。
屋子中蔓延着奇怪的沉默,尴尬并且令人燥热。
“哎,都怪你。”孙骁打破了沉默,“本来聊得好好的嘛,你非要提图身子什么的。”
张梓槐冷道,“是吗?我倒觉得,你从一开始的时候,我每说一句什么狗屁话,你都要强行夸赞一番,便很让人很不舒服。”
“哪有?我都是真心夸赞的好吗!”孙骁委屈道,“你是怎么了,突然跟全身插了刺儿似的?你之前不是又彻夜照顾我,又给买肉饼,陪我说话解闷,对我很温柔的嘛?”
张梓槐抱臂道,“我是什么身份,您是什么身份,我巴结您再正常不过。照顾不周的罪名,草民可承担不起。”
孙骁无语,叹了口气,“您什么身份?您是我救命恩人。人家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就随便肖想一下,有什么不可以,非要逼我说出来……”
张梓槐道,“你可以不说。”
“您听听您说的什么话,您那样子是我可以不说的样子吗?”孙骁争辩道。
张梓槐没再说话了,他看着孙骁情绪激动,满面通红,眼底还带着一点倔强委屈泪水的模样,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张梓槐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挡住因为偷笑而微微翘起的唇角,上半脸维持着冷若冰霜。
“哎……完蛋了,太失败了……”孙骁抱着头,懊恼地道,“你现在肯定讨厌死我了吧……”
“哦,那不至于。”张梓槐道,“我觉得三殿下你至情至性,坦率真诚,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朋友?这样还能做朋友吗?”孙骁疑惑地看着张梓槐。
“嗯?有什么不可以?不是你说要和我做朋友的?”张梓槐道。
“可是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孙骁道。
“你想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张梓槐理所当然地道。
“哎?不是?怎么还能这样呢?”孙骁委屈道,“现在这情况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吗?就好像我俩走在大街上,本来走的好好的,你突然让我脱衣服,我听你的,脱到只剩亵裤,可是你一套华服工工整整穿着,连头发丝儿都不带乱的。你还说我脱衣服和你有什么关系,不带这样的吧,也太欺负人了……”
“你说我欺负你?”张梓槐欺近一步,靠近孙骁。
孙骁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拂了过来,脸红得厉害,心脏突突地跳着。现在话说出去了,他破罐破摔了,表情管理也不要了。张梓槐离得很近,近到孙骁以为他要亲上来了,他紧张地咽着口水,呼吸急促,脑子像放在蒸笼里腾着。
只见张梓槐身子越过孙骁,从床内侧拉了被子出来,裹着孙骁,拂他躺下。“休息会儿吧,说话说太多了也不好,养好了身体,明天才能回家。”张梓槐为孙骁掖好被子,拍了拍他的胸口,就像个温柔的大哥哥。
刚刚煽起来的躁动,莫名又被这样哄孩子的动作给平息下去。孙骁感觉他要被张梓槐给玩坏了。“你怎么总不按套路出牌呢?”孙骁无奈地问。
“因为不懂套路。”张梓槐爱怜地摸了摸孙骁的头发,“睡吧,我就在旁边。”
毕竟是受伤的身体,情绪激荡一下后,就疲累了,他躺下便有了困意。迷蒙与清醒间,孙骁呢喃着,“你那个朋友,扫墓的那个朋友,是很重要的朋友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节哀啊……”
张梓槐坐在床边,看着孙骁眼皮上下打架着,嘴里还念叨着自己的事,他伸手盖在了孙骁的眼睛上。“别瞎操心了。”
“嗯……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孙骁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一半已经浸在了梦中。
“什么?”张梓槐轻声问着。
“你的手,好漂亮……”孙骁的声音,寂灭在绵长的呼吸里,他终是睡着了。
张梓槐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皮肤很白,手指很长,可太瘦了,像只有一层皮,套在枯骨上,微一用力,青色的血管便凸了出来。“哪里漂亮了……”他自语道。
而后,张梓槐看着孙骁看了好一会儿。这是第一次,有人直白地对他表达好感。他表面为人谦和,实际疏离冷淡,所以桃花缘一直极淡。孙骁是很特别的一个人。想到他们明日便分别了,以后恐怕也不会再见,张梓槐便想把这人的样貌刻在脑子里。这样将来回想起自己的感情,也不至于是完全的一片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