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负得六》日暮听音

4、迟到

　　这块的居民楼已经很老旧了，楼梯栏杆上的扶手也褪掉了些原本的颜色，白色的墙壁经历过时间的摧残之后变得不再光洁如新，甚至有的地方还出现了不轻易被人察觉的裂纹。
　　傅缚从兜里捞出钥匙开了门，老式的防盗门用了好些年还未寿终正寝，只是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刺耳声，而后一股浓烈的酒味和烟草味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他在原地定了几秒才勉强睁开眼睛。
　　只见茶几上散落着一堆歪七八扭的酒瓶，烟灰缸不知怎么滚到了桌脚，满眼狼藉。屋里没有开灯，从窗外的透进来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他就在这样的月光下看清楚了傅程言缩在沙发角的样子，男人一只手抱着没喝完的酒瓶，另一只手叼着半截烟，听到门外边的响声时他似乎试图想站起身来，但是没有成功，最后又极具挫败感的缩了回去。
　　“怎么回来这么晚？”傅程言一边说着，一边把酒瓶放在了桌子上，犹豫了几秒，又把烟给掐了。
　　傅缚别开了他的目光，把视线瞥向了那只火星一点点熄灭的半截烟，含糊道:“学校有点事。”
　　这几年，他和傅程言的父子关系越来越模式化，最简单的不过寥寥几句客套话。刚开始傅程言不太受得了这样的转变，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知疲倦的尝试修复，想要把昔日的感情拼凑如初。 傅程言找他谈过很多回，什么办法都用过，可时间越久，争吵就变得越容易，破裂的伤口终究是受不住来来回回的撕扯，变成了如今这样找不到词来形容的死局。
　　“你脸怎么了？”傅程言终于在傅缚走进房间之前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傅缚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下意识的想偏开头躲避傅程言投过来的视线。
　　屋里还是很黑，父子俩谁都没有去开灯的意思。
　　短暂的沉默没能持续太久，傅缚绕开了傅程言，从旁边的桌子上拿杯子倒了杯水，扭开锁进房间之前，他顿了顿步子，又调回头来，在傅程言有些不可思议的目光里把水递给了他。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傅程言接过水杯，他手指捏住杯子的力道稍微有些发紧，嗓音因为喝酒的缘故，一开口说话就沙哑得不像话。
　　他眼神里还积攒着刚才被酒精和尼古丁熏出来的飘忽不定和迷茫，可又好像在这个时候被什么东西撕开了外壳，开始变得局促不安。
　　傅缚握着门把手没回头:“不怎么样，睡觉了。”
　　“我……”
　　“别说话了行吗？”
　　傅程言还想再说什么，傅缚忍无可忍的回过头，他从进门那一刻起脑子里就绷着一根弦，竖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样自我平衡的时效性到底有多长。
　　“我……”傅程言看着他的眼睛，他挣扎的时间比傅缚更短，在预感即将要爆发之前就立马往回收:“你睡觉吧，明天上学别迟到了。”
　　傅缚没有回应，转身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里面依旧是一片漆黑，傅缚没有立刻上床，他静静的处在黑暗里，背抵着冰冷的墙面，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很久，才听到傅程言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还是没动，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傅缚抬了抬眼，书包拉链没拉好，随手放在地上时药袋子滑出了半个角，他一眼看到了包装袋上醒目的医院标识。
　　窗边细微的响动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是雨滴落在玻璃上的啪嗒声，没有任何规律的节奏，听得人心烦意乱。
　　傅缚站起来走到了窗台边，拉拢了窗帘留下的最后一道缝隙。

　　破天荒的，生物钟一向非常准时的陆翏在有生之年打破了这项记录。
　　他茫然的看了看闹钟，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飞快的洗完漱，从冰箱里翻出了一袋面包片，塞进了书包。
　　出门的时候正好撞上奶奶从外面遛弯回来，老太太身子骨硬朗得很，每天早上都得出去活动一圈，最重要的是，还一点都不驼背，陆翏一阵风似的跑到她面前，差点没刹住车。
　　“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奶奶被吓了一跳，看到是他，又操心道:“吃早饭了吗，给你热了牛奶放在桌上了。”
　　“来不及了，要迟到了。”他跨过铁门，指着书包说道:“我拿了面包片，饿不着。”
　　“你慢点跑，别摔着！”
　　他嘴上应了一句，脚步却没停。
　　昨晚下了一夜雨，地上还有被积起来未干的水迹，透着光。陆翏没注意，不小心一脚踩下去一个小水坑，溅起来的水花就打湿了裤腿。
　　公交站牌离一号街很近，且地势空旷，陆翏跑过去统共也没花几分钟，他就站在能够同时看清两边方向的位置等了很久，可直到手表上的指针走到整点他还是还没有看到傅缚的影子。
　　他捏着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过了很长时间才后知后觉，他和傅缚都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云层依旧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厚重的像化不开的浓雾，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又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滴落到了他的肩上。
　　陆翏一直觉得自己很死心眼，这样的想法具体表现在各个方面，比如他从小到大如果答应了别人什么事情，难度系数姑且不考虑，但一定会尽力做到，也比如他如果在某个事物上卡壳，就一定会和它硬刚到底。
　　大概是有一种不撞南墙誓不罢休死较劲的冲动。
　　可这会儿的感觉他也描述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了，他解释不了因为不想傅缚等他，所以连早饭都可以不吃就跑过来的原因，他也想不出来他可以用迟到作为代价，在这里冒着小雨等傅缚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本来想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来作为论点，结果却成功把自己逗笑了，小雨渐渐变成了中雨，他把书包举过头顶，站在树荫下面，突然就想到了昨天傅缚给他买来的一桌子药。

　　都说下雨天好睡觉，傅缚觉得这跟心情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清醒过来听到的雨声和大亮的天光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关于还要去上学的危机感，他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杯子里，又升了个懒腰，这才磨磨蹭蹭的从床上爬起来。
　　不慢则不慢，一慢就最慢。
　　等到他不慌不忙的整理完毕，嘴巴里叼着牛奶，手里撑着伞，慢吞吞的溜达到街道口的时候，陆翏的书包已经快要完全湿透了。
　　雨水顺着少年的头发缓缓滴着水，捻成了一串珠子，衣服上的痕迹深了许多。
　　“卧槽？！”
　　傅缚停了下来，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定在原地反应了好几秒。
　　他快步走了过去，有些不知所措的为陆翏撑着伞，眼睛瞪了半天，又手忙脚乱的把外套脱下来塞给陆翏。
　　“你什么情况？”
　　陆翏没接，推开了他的手，没好气道:“好学生一般都不迟到。”
　　傅缚力道比他大，毫无在意被他推开，这次直接把衣服盖在了他身上。
　　“都迟到了你还等我干什么？”傅缚盯着他:“下雨了你不知道啊？”
　　四周没有能躲雨的房檐，放眼望过去，除了树荫下，就只剩下公交车站牌的那一小处地方，甚至就算躲在那下面，都不一定能挡完全。
　　“你这个人……”
　　“我怎么了？”陆翏没在坚持把衣服还给他，任由他接过了自己的书包。
　　“你没怎么。”傅缚看起来比他更没好气，他看着陆翏似乎有好几次都想说点什么，但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冲淡了下去。
　　上学的上班的走了一波又一波，此时的公交车上人少的可怜，他们挑了两个并排的位置，在坐下去的前一秒，傅缚用手拐了拐陆翏的胳膊。
　　“想说什么？”陆翏问他。
　　傅缚扯着他坐下，然后对他伸出了两根手指:“算我欠你两个人情。”
　　“两个？”
　　“嗯。”
　　陆翏没想明白:“为什么是两个？”
　　傅缚提醒道:“还有昨天晚上你救我的那一回。”

　　他俩这到迟的很离谱，不多不少，正好完美错过了一整个早自习。
　　班里有不少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人，所以他们这么走进去倒也没有太尴尬。
　　“你怎么来这么晚？”赵若函本来早自习困的要死，听到椅子滑动的声音转过头来:“哎，卧槽，你淋着雨来的？”
　　陆翏把书全部拿了出来，把书包挂在了椅子后面，跟他解释道:“出了点意外。”
　　赵若函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咋了，你什么表情？”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另一个坏消息。”
　　陆翏停下手里的动作，顿感不妙。
　　“第一个坏消息是，今早我踩着点进教室时郑放已经在教室门口堵人了。”赵若函说。
　　陆翏:“……”
　　“还有一个呢？”
　　赵若函一点关子都不卖:“他跟我说如果你来了让我转告你，去他办公室一趟，最好自觉点，别等着他来请你。”
　　赵若函一脸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首先我很心疼你的意外遭遇，但是眼下我更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陆翏确实没料到能这么倒霉，一想到开学那天郑放那名不虚传的杀伤力，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脑子里飞快思索了一下能找的借口，好歹可以挑出一个不至于被郑放骂的特别惨的，突然桌子被人扣了两下。
　　他和赵若函听到声音同时回过头。
　　就见傅缚拎着一袋垃圾靠在桌子旁，满脸视死如归:“走吧，办公室有请。”
　　他的样子看上去也很狼狈，状况并没有比陆翏好多少，一把伞对两个少年来说太小了，更别说在来的路上，傅缚一直在下意识的把伞往陆翏那边移。
　　赵若函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俩真行，患兄患弟啊。”
　　外面刚下了一场大雨，暑气却依旧难以消去，教室里关着窗子，开着空调，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冷白的白炽灯从头顶落下来，穿过那片阴影看过去时，陆翏忽然间觉得傅缚心情好像并不是那么好。
　　“你还是想想待会怎么给我收尸吧。”陆翏抬起手锤了赵若函一拳，站起来和傅缚一起走出了教室。

作者有话说

　　好，这是最后一章存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