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青山》齐木乾

1、第一章

　　“齐云亭！你疯了吗！”
　　他在一片嘈杂声中缓缓睁开眼。映着如刀的银色月光，越过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他看到了一个身着暗红织金圆领袍的男人，凌厉又霸道，气氛剑拔弩张。看着男人怒目圆瞪，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女人将他抱得更紧了。

　　“阿毅……鹅乳养雏遗在水，鱼心想子变成鳞。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要去试试……”
　　抱着孩子的齐云亭抬头，用微弱的声音向面前的男人诉说。

　　“趁他没醒，让我杀了他！”
　　男人手握短刀向前，却被齐云亭高声制止。
　　“没用了！“她冷静又坚定，”法术已成，一切都不会回转了，阿毅，我很快就要死了……答应我，让他活着！答应我……他毕竟也是你元毅的孩子，他是我们的孩子……”
　　元毅停住了动作，看着在齐云亭的怀里微微睁眼的灰发小童，他仿佛听到了往日一声声清脆的“阿爹！”，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了噙满泪水的眼睛，手里的短刀当啷一声掉到地下，转头疾步走出门去，没有回头。
　　齐云亭用她已经煞白的唇亲了亲怀里的孩子，又抬头看了看今晚的夜色——朦胧的月晕从云海间发出光亮，月华皎洁，缭绕着她最后的时光。
　　“月明，元月明……阿明，看看阿娘，你可要记住啊，记住阿娘的模样啊……”
　　元月明觉得自己浑身温暖，他隐隐约约感受到，自己的丹田之间幻化出了一株草。
　　没过多久，门外的仆从们传音：
　　“元家大夫人齐云亭，违反家规，擅用禁术，押入地牢！”
　　……

　　泰康578年，南岭山
　　石青的帐幔慵懒地垂着，元月明从床上醒来，觉得头有些痛，他披了件衣服下床，发现自己的仆从成二正在茶桌上给师父张祺玉奉茶。
　　“师父……”
　　“又做那个梦了？”张祺玉端着一只青玉杯，细细地品着香茗中的韵味。
　　“是的师父，只是……梦里的场景越发明晰了。“他低着头努力回忆，”父亲拿着短刀，母亲抱着我在哭……还有，我内丹里幻化出的一棵草。“
　　张祺玉端茶的手顿了顿，手指在杯壁上绿中显黄的瑕疵上摩挲，思考了良久。
　　“阿明啊，你……想知道梦里的真相吗？“
　　元月明抬眸，灰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师父，十二载了，每年的中元夜都会重现，这……是我的心魔。 “
　　他看着元月明的灰发从刚来时的几寸长，长成了面前如瀑的长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晃眼，阿明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也壮实了不少。雏鸟羽翼丰满，是日振翅高飞。”
　　张祺玉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阿明，我所知不多，但当年你父母是参与了当年齐家炼药一案，方才有后面的种种意外，此事，齐家脱不了干系。“

　　当夜，山后江畔。
　　一袭月白的道袍随着初秋的微风荡漾，如脚下汩汩起落的江水。齐家，脚步声近，元月明回头，成二正抱着一沓裁好的黄纸，还抱着一件银鼠皮的披风。
　　“公子，符纸准备好了。夜里凉了，咱们回去吧。“
　　元月明披上披风，点点头，回了房。

　　第二天，张祺玉来到元月明的房间，发现门大开着，茶桌上静静躺着几张未画的符纸，还有一封薄薄的辞别信。

　　元月明带着成二上了路，他抬头，看秋阳正烈，映得红云层层叠叠。残风刮起，卷着地下的尘土向远方飞去。
　　顺着江流一路走走停停，出南岭山入了赵家地界——会东川。
　　此处的街市甚是繁华，南岭山的美，在于山清水秀，风光旖旎，而会东川的美，更在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小枣——切糕！”
　　“冰糖葫芦！红果儿甘甜！”
　　“刚出锅的驴肉哦！入口即化！”
　　……
　　叫卖声此起彼伏，正是中午，阵阵饭香让元月明觉得腹中空虚，便辞去了轿子，与成二一同走进川流的人群。他戴了一顶帷帽来遮住自己，从小身子虚，就连见多了太阳也会伤元气。
　　找了一家酒楼，点了几盘青菜，还有一块样式好看的糕点，元月明觉得这家酒楼还不错，便让成二去要两间客房。
　　……
　　“公子，盘缠被偷了……”
　　“就走了这一会儿，便就被偷了？“
　　“公子，附近应该有钱庄，我们先找个小客栈歇歇脚，午后我便去找找，先记在张先生的账上。”
　　元月明觉得这也是个办法，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吃食，出了酒楼。
　　楼旁有个告示牌，前面挤满了人头
　　“刘家走镖……灭门惨案……“ 一个大个子正努力看清前面的字。
　　“哎呀，你念错了，这都哪年老黄历了！下面下面。”他身后的一个小个子拍了他一下。
　　“哦哦，还真是。这下面是……七月廿二日，见一精怪出没于东林边境，长有棕毛，青面獠牙，已伤二人，望周知……”
　　“呵，真吓人啊！”
　　“就是就是……”

　　成二提着行李向附近的一家茶摊询问客栈所在，元月明从人群中挤过，透过面纱，他在糖葫芦摊前看到有个小姑娘十分瞩目
　　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金丝编就的璎珞，缨络中央挂着一块精雕细琢的平安玉佩。摊主把一根填着红豆沙馅儿的糖葫芦递给她，女孩用带着一对翡翠平安镯的双手接过来，道了句谢，随即向元月明的方向跑来，酡颜的罗裙随着她的跑跳翩迁，像雾又像云，简单的织金锁边，虽然样式简单，但十分的贵气。
　　“小娥，快点呀！”
　　她转头唤着自己的丫头，发髻上的青玉石流苏发梳荡来荡去，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在一旁的元月明，黄糖粘到了月白的衣服上，很是扎眼。
　　“啊呀！小哥哥，真的抱歉…这样吧，你跟我走，我赔你衣裳！”
　　她伸手去抓元月明的手臂，元月明闪身，拱手行了个礼。
　　“姑娘好心，元某心领了，不过……”
　　“啊，是我冒犯了，我姓梁，名双双。之方银庄就是我们家的，你若有需要，大可以去任何带‘之方’字样的地方，说是我的朋友，他们就会有求必应。“梁双双看着他身后带着行李的成二，又笑盈盈地说：”看你带着行李，想必是外来客，不如来我们家的酒楼歇息，也算是小女子给您赔不是了。”梁双双屈膝行了个礼。
　　元月明觉得盛情难却，自己此刻也确实为难，于是不好意思地应了下来。
　　走了没多久，梁双双便指着一栋金碧辉煌的楼阁说道：
　　“到啦！”
　　元月明抬头，只见一间垂花门楼雕梁画栋，琴声从二楼上漆的玲珑木窗格里传来，同一旁的酒幡，悠悠扬扬，幡影在高悬的“之方酒楼”金字牌匾上飘荡。元月明踏着青石板的楼阶进去，四周所见皆是描金纹样，抬头便看见画着福禄寿喜的房顶。沿着栏杆，是一排排高挂的大红羊皮灯，外罩着金丝楠木的笼，笼上雕的喜鹊振翅欲飞。大堂中，怀抱琵琶的姑娘唱着宛转悠扬的小曲儿，周围列满的八仙桌上人声鼎沸，酒香四溢。
　　小二搭着毛巾来招呼：
　　“您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房。”
　　梁双双拿了一块红檀木腰牌给小二看，小二随即恭恭敬敬地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了二楼的两间天字号房中。
　　沿着红木楼梯上行，元月明与两个人打了照面。
　　一位身着窄袖紫花暗纹的黑色劲装，是个身材姣好的女人，腰里别着两把短剑，头发束成一个高马尾，利落干脆，一双远山眉与茶棕色的眼睛呼应，淡雅却坚定，脸颊鼻头上的几颗雀斑是她常在外游历的痕迹。
　　身边那位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墨黑的长发全部束起，身着织银的黑色劲装，手臂小腿上皆绑有牛皮护甲，腰佩一把银色长剑，他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一束斜阳透过窗棂，照在少年高挺的鼻梁上，暖白的皮肤渗透出一股蓬勃的朝气。
　　女人透红的含珠唇嗡动，向他说了些什么，少年略高的眉骨上一对龙眉皱了起来。
　　这二人内力深厚，腰中佩剑，气宇不凡，背景应该不简单，元月明在心里暗念，初来会东川，便遇上了至少三位有头脸的人物，说不定在这里能打探出什么。
　　没再多想，元月明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