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街》洗大陆

1、第 1 章

　　照街原本不叫照街。

　　它南北贯通，人只能笔直着走，若一拐弯，就算是出了照街了。街南头一根杆儿上挂着幡子，布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上面烫的字也不完整，勉强还能读出来，写的是赵氏酒家。幡子有洞，兜不起风来，只余缀穗在晨风里轻摆。

　　龙一水抬起头，晨雾未散，视线多少隔着些浑白，可他还是发现，店门上写的并非酒家而是金玉楼。他鼻子尖，隔着门墙，嗅到一股浓重的脂粉香，怕是……

　　此时，店门“吱呀”一声，从中走出一小童，约莫十二、三岁年纪，手中端一铜盆，满水，沿街便泼。龙一水走上前，轻声问道：“此处何地？”

　　“照街。”小童也不抬眼，似对龙一水并无兴趣。

　　“我知道，我是问你，此处可为酒家？”龙一水又问。

　　“窑子。本来是酒家，去年改了窑子。您若是寻花问柳，便进来稍等片刻，妈妈还在睡，我去叫。”话虽这么说，可小童并没有作出待客的架势，独自抱着铜盆又往回走。龙一水不介意，随他进到厅内，拉出圆凳坐下，腰间佩剑解下，随手扔在桌上。

　　“要茶么？”

　　“酒。”

　　片刻，小童端上一壶酒，也没烫过，凉凉地给龙一水斟了一杯，道：“我去叫妈妈。”语气冷淡，并不同一般窑子中的龟奴殷勤，倒是低眉顺眼也让人发不出脾气。见此，龙一水来了兴趣，拉住小童的袖子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说道：“妈妈还是别叫了，我是来吃饭的。”

　　“饭也有，不过您要只是吃饭最到好北面的客栈。”小童挣扎了几下，却脱不开龙一水的手，只好不再动作，乖乖坐稳。

　　“偏要在这里吃，不可以？”

　　“可以，来着皆是客，只要您有银子，吃酒还是吃花酒，都随您。”

　　龙一水笑了，少见这么会张嘴得罪人的龟奴，“你叫什么？”

　　“赵阶。”

　　“和这街同名？有意思。”

　　“字不同的，照街原也不叫照街，叫通街，去年换了新知县，才改了叫照街的。说通街漏财。”

　　说不上缘由，赵阶虽然冷，却不惹人厌，相反，龙一水还挺喜欢他。正准备打发他取拿些饭食过来，边吃边聊，话未出口，只听二楼传来脚步声。

　　来人年约四十，脸上脂粉浓厚，衣裙艳丽。下楼的速度很缓慢，扭着水蛇腰透着一股泼辣劲儿，抬手指着赵阶开口就骂：“死货，来了客人不晓得好生招待？平日的教训不够么？也不叫姑娘妈妈，是准备洗了□□儿自己接客？”随后才转头看向龙一水，见客人着青衫，布料上乘，再见桌上宝剑，雕金镶玉，心下明白来着必是名门侠客，出手也定大方的很，当下笑颜如花，手中丝绢一甩，粘在龙一水身上道：“呦，这位爷，大早起就来给奴家捧场，可是有了相好的姑娘？”

　　茉莉花味太重，龙一水皱了鼻子，身子轻微一晃，将老鸨搭上来的手拂去，说道：“我只吃饭，烦劳上些菜来。”

　　“这……”老鸨还从没遇到过来窑子只为吃饭的客人，有些含糊，生怕是个门面光鲜兜里没钱的主儿。左顾右盼，直到龙一水掏出一锭元宝，举到他面前。老鸨一看见钱，立马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媚笑，匆匆接过元宝揣入胸衣中，说道：“爷真慷慨，奴家这就吩咐下去，姑娘马上就来。”说完又催促赵阶去叫姐妹们。

　　龙一水摆手，指着赵阶说道：“姑娘就不要了，他留下陪我。”

　　“呀，原来……”老鸨眼珠一转，看向赵阶，“算你小子转运，好好伺候大爷，尤其是你那张嘴给我看紧了，若是得罪了贵客，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然后又笑眯眯地对龙一水说：“大爷，这娃嫩的紧，也是个雏儿，您……”

　　未说完，就被龙一水冷地打断：“在下并无此好。你也退下，只留他在就好。”

　　赵阶虽然对他有所防备，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经不得龙一水的旁敲侧击。可也谨慎，几番要求龙一水保证不说与妈妈听，才终于道出身世。他本事上任知县的侄子，家中经营这家酒馆，日子倒也安逸。去年，家中变故，伯父遭人陷害，家中老小均被株连，只剩下他一个，因是养子，未入家谱，侥幸逃过一劫。新任县令便是陷害伯父那奸人的走狗，霸占了赵家的酒馆，转手卖给了妈妈，他也随这酒家一同被卖了。

　　“你可曾想过为家人报仇？”龙一水放下筷子，目光炯炯，手握住宝剑，心中大为不平。

　　“自然是想的。可是仇家才大势大，我人轻言微，御壮告不得，也不会武艺，仇人也杀不得。”话到此，他突然抬眼紧紧盯着龙一水手中的剑，噗通一声跪下，说道：“爷，小的见您器宇不凡，定是有好身手，您侠义心肠，为小的赎身收小的为徒吧。”说完，咚咚咚连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龙一水见状，也不阻拦，任他去磕。自己满上一杯，说道：“你为何不求我去帮你报仇？”

　　赵阶抬头，额上泛红，一张水嫩小脸绷得严肃，说道：“我要手刃仇人，给家里老小报仇，若是全无斗志，借了他人之手，家父家母在九泉之下也会看不起我的。”

　　“倒是有些骨气。可这世间的事，不是你有骨气就能做到的。练功不仅辛苦，饶是你有天赋，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就好比寒窗苦读十年，说不定也考不出半点功名。”

　　“小的不怕吃苦，您赎了小的，小的命就是您的了，随您打骂使唤，只要您能教我功夫，什么罪我也受得。小的逃过，几番又被抓回来，妈妈说要赎身须得五百两纹银，小的不比姐姐们，有的赏钱，若是等到自己攒够银子，怕已是暮年了。”言罢，又是几个响头。

　　“五百两？”龙一水重复道。赵阶以为他是嫌价高，忙道：“这笔银子，小的日后定会连本带利还您。只求您帮帮小的，大仇得报，您就是要小的去死，小的也绝不眨下眼睛。”

　　“老鸨摆明是不愿放你走，你的价格估计比这窑子里的姑娘还多出许多。我若赎了你，岂不是得罪了不少人？”

　　听闻此言，赵阶心下一凉，以为龙一水是打定主意不帮他了，可又不愿放弃这个机会，激将道：“想来爷也是江湖中人，莫非也怕了官府？朝廷纵容手下作奸犯科鱼肉百姓，想不到侠客皆如此，这天下岂非没了正义？”

　　龙一水轻笑，这孩子想法天真，认定江湖中人必为正义之士，遇到他尚好，若是遇到一些败类，莫说报仇雪恨，恐怕一辈子都要毁了。赵阶虽小，还未张开，但面皮白皙，身材清瘦，一幅可人的模样，涉世未深，报仇心切，很容易就会被人骗了。再加上这里是窑子，保不齐过个一两年，便会被老鸨子推出去接客。

　　“天下间哪来的什么正义邪恶？永远都只有强者和弱者罢了。强者噬人，弱者被噬。买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我给您当牛做马。”赵阶想也不想，脱口便说。

　　实在好笑，龙一水喝光了壶里的酒，晃动着空酒壶说道：“五百两，你晓得买好些牛马么？再去拿壶，不，坛子。”赵阶未动，龙一水有些不悦地挑起眉毛，“还不去？不给酒喝，要我如何醉倒发疯出银子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