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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曲肝肠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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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连夜雨。许青苹如是想。
这清商池本就是个凄神寒骨之地,加之天公不作美,今日偏偏乌云盖顶,飘下丝丝雨来。饶是许青苹穿了一件夹绒的袄子,也顶不住这冰冷的寒雨胡乱地往脸上拍。
“这是罗敷峰沈长老的二弟子耿言。”何琢介绍。
既是沈闻琴长老的入室弟子,不说身份,这天资修为自然也是众人不能比拟的。四人中就连最为威风的慕容越都乖乖地称了一声“耿师叔”。许青苹更是连直视也不敢直视。
然而耿言都和何琢混到一起去了,自然成不了什么正经师叔。装腔作势地寒暄了几句后,本性全露。
“嘿嘿嘿,小盒子,你说找人来听我演奏的,可不能反悔!”
“自然不会。”何琢招呼着四个小的,“现在都上船去,待会儿风浪起了,都死死地稳住船。林笙,你掌舵,蒋垣你负责风帆,至于许青苹——”
何琢看她瑟瑟发抖连剑都快拿不住的样子,只能道:“你看住船舱口吧。”
“那我呢?”慕容越急不可耐。
“你防住我。”何琢提起手中的灯,虽寒雨淅淅,但灯芯乃灵力所化,一点荧荧不灭,“船行海上,谁都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你是几个里修为最好的,若遇危险,应该打头阵。”
一番安排之后,四个小的也登上了船。这四人本就不是坐惯了船的,甫一踏上甲班,只觉得脚下软绵绵地,站也站不稳,稍运灵力周转方才习惯。
“船舵就绪。”
“风帆就绪。”
许青苹扶着船舱门,哆哆嗦嗦地回道:“船舱,就……就绪。”
慕容越看她本就碍眼,见此更是翻了个白眼。
“慕容越就绪!”
听得四人都就绪后,耿言卸下了身后背着的长木匣,从中取出一把二胡来。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何琢虽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一旦得知他又要开始时,心下还是一凛:耿言的二胡声它不是难不难听的问题,它是真的能把人直接给送走的那种。
伴随着转柱促弦“嗞——”地一声,平池风起,荡漾一片。船上四人一下都没能站稳,许青苹更是差点摔个狗吃屎,好不容易稳住身,伴随着那从弦上不断流泻下的呜呜咽咽的乐声,风浪一重大过一重。
“都还好么?”掌舵的林笙回头问。
船晃动得厉害,众人又都被风雨打湿了衣衫,又冷又晕,只能勉声回答。
“看稳了。”
何琢的声音在岸上响起,慕容越遥遥看去,只见何琢提灯一跃,悬在了半空中,不停地挥着手中的灵灯,挥舞之时,灯中灵火四溅,直奔甲板。
慕容越忙拔出别在腰间的长笛——好巧不巧,他也是个以乐入道的。当初来青涯门,本就打算等一轮考核结束,能成为内门弟子,拜在罗敷峰门下。
笛声袅袅清澈,却颇有几分力度,硬生生是震开了飞溅而来的灵火。
“好小子。”何琢不由夸赞。
就在此时,不远处耿言的二胡声似乎是察觉了有其他乐声混入其中,越发躁动起来,一时风浪滔天,船上的几人恍惚间,似乎觉得自己已然身处北海渊的汪洋之上。
“耿师叔拉的这是什么曲子?”许青苹一手撑着船舱,一手拨开被雨打在脸上的头发,扯着嗓子问林笙。同是女孩儿,林笙和她还算处得来。
“招魂。”林笙略懂一点音律。
蒋垣已经被船晃得受不了,骂骂咧咧道:“招魂?这他妈不是哀乐么?”
一直在攻击慕容越和船的何琢,听到他们对话,不禁感同身受。天知道耿言为什么这么喜欢哀乐,他当初就不应当来青涯门修炼,合该找个民间的丧葬队伍入伙。
何琢从入青涯门遇到耿言开始,已经听他拉了无数遍的《招魂》。不止耿言,整个罗敷峰都这样,但凡喜欢一支曲子都不带换的。她时常听青涯门中其他弟子感叹,这世上的男人如果能有罗敷峰上的乐师对曲子的一半专情,不知又可以少多少风流孽债。
“注意了。”何琢虽然嘴上提醒着,手头上却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击,这波她的攻击对象可不只是慕容越一个,而是船上其他三个人。
慕容越随着她的攻击左右腾挪,但终究还是漏了一招,一点灵火就要击中掌控船舵的林笙,就在这时,寒光一闪,一把剑堪堪抵住了那点灵火。
“许青苹?”船上其余三人皆惊。
许青苹横握着她的剑挡在林笙身前一尺远之处,脸色苍白,显然刚刚那一下以她一个炼气三阶挡得有些吃力。
“好了,就到这里。看你们也撑不住。”
何琢话音落下的同时,耿言也一曲终了。
一瞬间波平浪静,刚刚如同冰棱一般往脸上打的冷雨也温柔了许多。慕容越因着刚才的战斗,累得只扶住船舷大喘气,许青苹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至于林笙和蒋垣脸色也不好看。
耿言提着二胡过来时看到这四只“虾兵蟹将”被雨打船顛后,像四条在搁浅沙滩上即将死不瞑目的鱼,惨不忍睹。
“林笙,刚刚为什么没能挡下那点灵火?”何琢问。
林笙被问懵:“我不是负责船舷吗?”
“话虽如此,可你们不能全依靠队友。”上前来的耿言瞥了眼力尽的慕容越,对林笙及其他人说,“大海之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海怪可不是你们何师叔会手下留情。慕容越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护得住你们所有人。何琢也一样。”
“确实。北海渊一行,虽说会有北庭的各位前辈护法,但自己也不可以掉以轻心。”何琢补充道,“是我刚才没有交代清楚,但你们也应该明白,世上之事不可能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地摆在你们面前,尤其是不可预知的危险。”
“这个小丫头倒是反应快,就是实在太弱了些。”耿言一开始也同旁人一样觉得许青苹会拖后腿,没想到她那一剑挡得倒是干脆。
耿言说者无心,一边本来端着姿态做老师傅的何琢却听者有意,仿佛膝盖被飞来一箭扎中,“似曾相识燕归来”,这类似的话好像也在某人嘴里听说过。
而说过类似的话的某人正在丹房和萧度悠闲地下棋对弈。
“裴师兄,我可给小何琢打了包票。”
“玉不琢不成器,你就这么惯着她,她怎么能有进益?”裴致话说着便吃了萧度一枚白子。
萧度也不着急,仍旧慢悠悠地看着棋局的局势,:“也不知是谁把去北海渊这么好的机会给了她?”
裴致没有被他的话乱了心神,每一子依然步步紧逼。
“她入门也有六十年了,卡在筑基也卡了六十年,纵观五大宗门,岂有卡在筑基六十年的二代内门弟子?”
萧度听他如此说,脸上笑意更盛,却故意稳住语气道:“资质平庸,进度慢些也是正常。”
裴致一句“你管这叫正常”差点就脱口而出,硬生生是忍住了,只咽了口气说:“天下太平已久,无事则好,一旦乱起,看她能不能护得住她自己。”
“我看她很有几分机灵,从前还没入青涯门的几十年间,或和她师父,或孤身一人,在人间似乎倒也活得不差。”
“投机取巧的本事。”裴致冷哼一声,手中的攻势猛烈的黑子却在这时慢了下来。他一面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杞人忧天,偌大一个青涯门,五大宗门之一,也不是真养不起一个吃白饭的;但转念一想,何琢又不是真的到了朽木不可雕的地步,就算何琢是块朽木,堂堂青涯门,成千上万年积淀,朽木雕成花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致手上的棋慢一着,就被萧度找到了漏洞,硬生生把要输的一局下成了和棋。
“承让承让啊。”
此时的裴致也无心在棋上,他已然下定了“朽木雕成花”的决心,对着萧度道:“北海渊回来,把她那剩下的几千枚凝神丸停了。”
宗门的凝神丸已经多到可以当饭吃的地步了。裴致从一迈进丹房的大门,就看到各种用坛子装的凝神丸,实在是颇为壮观。
“你可算松口了。”
然而萧度没想到的是,裴致又接了一句:
“一回来就让她到我这里报道,我亲自指点她。”
何琢此时自然还不知道,自己被戒律长老“内定”了,正带着她的四个“小弟”悠哉悠哉地回主峰青涯峰。把这四个送回新弟子们的住处后,她又特地托人给他们送了一些驱寒的丸药,别到时候人还没去北海渊呢先给病倒了,岂不是她的罪过。
四个小的给她折腾了一遭,自然是累得苦不堪言,一回去就休息了。然而何琢没空休息,一天的训练结束,她还得去戒律堂找裴致报备。
裴致听她把今日训练种种如何说完,觉得萧度话说得但也不差,何琢的确有几分机灵,能想起来把耿言这个“狐朋狗友”物尽其用。
“还有半个月,且日日这样训着,耿言若有事,我会帮你向沈长老借人。”
日日如此训?何琢想着今天那四个半死不活的模样,不由替他们掬一把泪。况且听裴致的意思,还要再向罗敷峰借人?一个耿言就够他们受的了。
何琢虽然如此想,但事实并非能如她所愿。耿言有罗敷峰上修行的功课,还有给新弟子们教学的任务。耿言和她不一样,他这种从小长在青涯门的,基本功都扎实,无论是什么武器,剑、刀、枪、灯等,都舞得有模有样,基础招式上手就可以教。
耿言没了何琢代课,只能亲身前去教学,他边这一缺席,于是何琢又分别听了七天的《阳春》和六天的《渔樵问答》,最后一天听的是《阳关三叠》,那位抱琴的同门临别时还依依不舍,惋恨自己没能早些得空,只给何琢一行人弹了一天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