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画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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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女人的说话声。
自两天前从山下采买物资回来后，程忘愚总会时不时听到两个女人的说话声。
起先他并没有太在意，他从小体质特殊，对一些奇奇怪怪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但今晚的说话声似乎格外大，偶尔还伴随着桌椅移动的声音，让人无法忽视。
程忘愚原本正在做梦，梦里他和三师弟褚贺在山下的河边捉鱼，他一叉子下去叉到一条又大又肥的鳜鱼，正要跟褚贺比比谁抓的鱼更大，忽然，不知从哪响起一阵女人的说话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紧接着，他四周的场景蓦地消失不见，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
醒过来后，原本那点细微的说话声便听得更清楚了。
“好无聊好无聊呀，再不出来我快憋疯了！”
“小声点，要是被其他人听到可就糟了。”
“哎呀，这都上山两天了，哪也不能去，还不如之前自由呢。”
“阿怜，是我连累你了……”
“姐妹一场不说这个。不过，姐姐你说他到底能听到咱们说话吗？”
“我想应该能吧……”
程忘愚屏息听了一会儿，很快锁定了那两道说话声的来源。
好像……是从桌上那卷画轴里传来的。
这卷画轴是前朝某位大家画的松鹤图，程忘愚本身并不喜欢这些风雅玩意儿，但是因为师父清晖长老喜欢，所以程忘愚才下了趟山，特地替师父寻了来。
如此珍贵之物，程忘愚自然不能容许有任何差池。他顾不得点灯，随手拿过外衣披上，轻手轻脚踱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幅画。
不一会儿，整副画面完整地呈现在程忘愚面前。
只见巍峨繁茂的老松上，两只仙鹤正引颈交谈，刚刚听到的说话声俨然是从这里传出。
见到程忘愚，其中一只仙鹤立时兴奋地叫唤起来：“你看你看，他听到了他听到了，他果然可以感应到我们的存在。”
程忘愚看着雀跃得似乎要从画里蹦出来的仙鹤，迟疑道：“你们……认识我？”
“唔，认识也不认识……”那只仙鹤扑腾了两下，忽然在地上趴了下来，“我们听说你跟平常人不太一样，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像我们这样的鬼，所以我们才会在三天前你下山的时候寄身于画里，跟着你上山来。”
这么一说程忘愚便明白了过来，他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下，说：“山上有法阵，一般的鬼魂精怪无法进入，你们藏在画里大老远地跟着我上山，是有事要来山上，所以找我帮忙吗？”
那只仙鹤霎时跳了起来：“对对，就是这样！公子果然聪明！”
对着一幅画自言自语属实有些奇怪，程忘愚想了想，说：“一直待在画里难免拘束，我房里没有法阵，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不妨现身直说。”
那两只女鬼大约是在画里闷坏了，如今好不容易被放出，顿时化做两道轻飘飘的烟雾从画里脱身出来。
一阵微风从推开了一半的窗外轻拂进来，带得门外的修竹在满地清霜中娑娑起舞，两个瘦弱单薄的身影并肩立在窗前，本就比常人要白的肤色在月光下显得越发惨白，而在她们所在之处的地上，只有一树树斑驳的竹影，丝毫不见人的倒影。
还不等程忘愚问话，其中一个看起来活泼些的女鬼已经率先介绍起来:“程公子好，我叫阿怜，这是我姐姐素红，我们找你，是想请你在山上帮我们找一个人，他叫琴生，你认识吗？”
程忘愚平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在门中人缘极好，即便是门中的杂役也鲜有叫不住名字的。
他点点头道：“认识，他是前年入门的，如今在清余长老座下修习，每日清晨都会去晨兴堂前打扫。不过我听闻他是家中独子，也并未有什么婚配，不知你们与他是何关系？”
闻言，那名叫素红的女子轻轻咬住下唇，别过了脸去。
阿怜道：“和他有关系的不是我，是我姐姐，他上辈子是我姐姐的夫君！”
因着特异之故，程忘愚从小到大没少见着因着上辈子未了之事流连人间的鬼魂妖魅，故而瞬间反应过来：“所以，素红姑娘是希望我能带你见琴生一面？”
素红看起来有些为难：“是……但也不全是，山上法阵众多，我和阿怜无法随意行走，若是居于画中，只能堪堪听到四周声音，并不能见到夫君本人，所以我想……我想……”
说着，她似乎把心一横：“素红斗胆，想借公子躯体一用，只要能见他一面……最多、最多再与他说上一两句话，我便立刻从公子躯体里出来，决不给公子造成更多困扰。”
鬼魂阴气极重，即便只是短暂与人相处，也会使人沾上几分鬼气，若是附身在常人身上，不仅对躯体有所损伤，便是一不小心被夺去自身控制权也是常有之事。
程忘愚还未开口，阿怜已上前一步，可怜巴巴地道：“程公子，求你帮帮我姐姐吧，她在人间找了琴生哥哥二十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知他下落，就请你帮助他们见一面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想去拉程忘愚衣袖，可惜鬼魂并无实体，那双纤细的手指才刚触到程忘愚袖口便从中间穿了过去。
程忘愚性格善良，只想了一会儿便道：“行，我就帮你们一次。此时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一会儿你附上我身，我会把你带到琴生所住的弟子房，你在窗外远远地看他一眼，天亮之前我们必须回到此处。”
素红一脸感激地点头：“好，只要让我见琴生一面，我都听公子的！”
“程公子，能把我也带上吗？”一旁的阿怜弱弱道，“让我藏在画里跟着你们就好，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要是被人发现就糟了。”
横竖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程忘愚一并应允。他将画取来，让阿怜重新藏进去，然后让素红附上了自己身。
在去的路上，阿怜绘声绘色将素红和琴生的故事给程忘愚讲述了一遍，详细得仿佛是她经历过的一样。
原来，素红和琴生前世是一对恩爱夫妻，素红因为长相貌美被镇上恶名远扬的地主看上，于是派了家仆上门，强行将她抢了回去。素红为了琴生，费尽心思与地主周旋了几日，最后无意中得知，原来早在地主家仆上门抢走她的当天，琴生已经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得知夫君死讯，素红生无可恋，当晚便投湖自尽淹死在地主家中。她死后本该直接去地府寻琴生一块儿投胎，结果黑白无常没等到，却先等来一个妖道士，被扣住魂魄收入法宝之中。
法宝之中一待就是数年，也是那时候，素红结识了同被妖道抓来的阿怜，两人惺惺相惜，于是结为姐妹，相依相伴、相互扶持，直到许久之后妖道被人除去才重见天日。
她们魂魄游荡多年，早已成了孤魂，无法轻易进入轮回。素红辗转打听到琴生多年前已经投胎，于是便一直在人间游荡寻找琴生下落，直到几个月前才从其他鬼口中得知琴生的消息。
明晦山夜间也有弟子巡查轮守，好在程忘愚事先画了张地图，素红没费太多功夫，总算一路绕开值夜弟子来到了琴生房前。
暌违多年，一朝重见情郎，然而已是人鬼殊途。昔日的恩爱回忆顿时翻涌上心头，素红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若是此时恰好有巡守弟子经过，便会看见这样骇人听闻的一幕：清晖长老门下大弟子程忘愚夜间不睡觉，偷偷扒拉在其他师兄弟窗前，泪眼婆娑地对着人家睡颜垂泪。
……这看起来属实不是什么正常人会做出的举动。
程忘愚虽然让素红附上了自己身，但却仍是保留了几分自己意识，他眼见自己的身体在素红的影响下泪流不止，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连忙出来道：“素红姑娘，修仙弟子五感较之常人比较灵敏，你再这样哭下去，恐怕不仅琴生会发现，巡守的弟子只怕也要发现了。”
素红闻言果然收了些声，只是眼中泪水未干，仍是不断拿衣袖拭着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程公子，今夜多谢有你相助，如今我夙愿已了，再附着在你身上多有不便，我这便出来，与阿怜一起藏回画中。”
程忘愚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阿怜已经叫唤起来：“程公子程公子！回去的路上我可以也借用下你的身体吗？做鬼太久，我已经不记得当人是什么感觉了……”
程忘愚一边将素红重新送回画里，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已经帮了一个，不在乎再多一个，你来吧。”
阿怜雀跃地应了一声，霎时化作一团幽兰的魂光附上了程忘愚的身。
“真好，我死之前就一直想当个男的，没想到投胎没投成，这下子倒是如愿了！”
阿怜说着转了个圈圈，顺便又捏了捏“自己”的脸，乐呵呵地道:“程公子，你这皮肤真嫩呀，简直不输一般的女儿家，我从刚刚见到你开始就想捏啦……”
程忘愚无奈叹气：“你悠着点。”
阿怜天真浪漫不谙世事，又是捏脸又是甩袖子玩得不可开交，全然忘记了自己这会儿正在外面。
忽然，一束灯笼光从身后传来，随后一只手搭上了程忘愚肩膀：“咦，大师兄，大半夜的你怎么跑这来了？”
程忘愚暗道不好，大概是刚刚动静太大，把今日巡夜的师弟苏晁给引来了。
然而下一秒，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程忘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跟随着阿怜缓缓向后转，而他的喉咙里则发出一种他平生从未有过的最嗲的声音：“哎呀，男女授受……不亲啦！”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画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