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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昙安篇 ...

  •   我是北域的昙安公主,集千娇百媚长大的姑娘,我的母后说,我出生的时候,父王正在前方打仗,战事吃紧,节节败退,可突然飞沙走石,天地漆黑,打乱了夏朝军队的阵型,父亲抓住时机进攻,赢下了关键性的一仗。任天令说,我是保佑着北域的天降福星。
      次年,夏朝的使者觐见,提出夏朝皇帝和亲的想法来。为表夏朝的诚意,他们先送来和亲的公主,然后北域再奉上适龄的公主去。使者特别强调,要正统的公主。
      奉上正统的公主,让我的父王很生气。
      母后说,她与父王举案齐眉,同甘共苦二十多年。膝下儿女不多,只有两个皇兄和刚出生的我。
      放眼整个皇室,只有沈妃的女儿怀桂公主,最接近适婚的年纪,如果夏朝愿意等上两年。
      说到此,母后眼圈泛红,哽咽难言。
      沈妃,在我的记忆里,是一个安静的美妇人,总是在人堆最边缘处,一身华贵,令人退避三舍。母后总是格外关照沈妃,尤其是在衣料方面,总是要给沈妃双倍的锦缎。
      宫中或有流言,沈妃倨傲,私下常有不尊之举,母后不以为意。
      夏朝和亲的公主,最终嫁给了我的大皇兄为侧妃。据说是宗室女,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大宴的时候跟在皇兄后面,瑟瑟缩缩。
      两个公主,换来了两国的十年和平。
      自我记事起,母后就非常担心我的教育。没人教过她如何当皇后,自然也没人教过她怎么教导公主。父王倒是不在意这些,说他的女儿自是北域的公主,血统就是正统。譬如那位夏朝公主,据说之前也是按着公主的待遇教导,在他看来,仪态气质,甚至连母后的大宫女都比不上。
      父王是最宠我的,我知道。我在宫里肆无忌惮,边边角角都被我霍霍过,两位兄长甚至还会带着我偷偷溜出宫去,据他们说,他们小时候吃货的玩过的见过的,也要让我这个妹妹体验一下,这才不辜负。甚至还教了我枪法,带我去了兵营。
      小孩子喜欢跟着好看的人。在兵营,我第一次见任天令。
      天令宫是画本中最神秘的地方,传说他们隐居在雪山之上,可洞察天机。我的父王,皇兄们,都尊称他为天令大人。我当时并不知道顺应天道,洞察天机是多么厉害的一件事,我只觉得,他一身白衣,很好看。他指导我大皇兄的枪法,指导训练士兵的方式。他看起来很瘦弱,但兵营里的人都尊重他,听他的话,就连举止粗鲁的黑塔将军,在他面前都要文雅几分,毕恭毕敬。
      我一直觉得,父王是全天下最有气势,最值得信赖的人。可是那一天,我发现,天令大人比我的父王,好像更厉害一点。父王的气势是那种战场上肃杀出来的气质,而天令大人的气势,是一种未知,一种深不见底的难以言说的尊敬。后来我才悟到,那是天道给人的震慑力。
      我远远看着天令大人,那种莫名的心悖几乎让我站立不住。就像是自己面前有一大团乱糟糟的丝线,只要抓到一个线头,就能理清所有,绣出一幅惊世的杰作出来,但是线头没抓到,丝线也无影无踪。
      等我再回过神的时候,二皇兄已经拉着我坐上回宫的马车。我把那种感觉努力跟二皇兄形容。二皇兄揉揉我的头,说我这是玩累了,回宫休息一会儿就好。回宫让嬷嬷做我最喜欢吃的大鸡腿,等消消食,晚上还有桂花糕,听说西域给父亲进贡了一批猫,父王挑了一只最好看的给我。我的注意力被猫吸引走了,连着那种奇怪的感觉被我抛在脑后。
      吃饱了,玩累了,就睡着了。
      我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了。
      北域的冬天又长又冷,可我的寝殿总是暖融融的,新上贡的毛皮,也总有我的一份,拿去做手套披风衣服。我跟二皇兄是贪玩的年纪,把雪扬起,抓着雪球塞进对方的衣服里,扔来扔去。玩到浑身湿漉漉的,被母后拎着耳朵拉进殿里,狠狠擦干,捂在被子里。湿哒哒的衣服搭在火炉旁边,烤出蒸汽飘上去。
      冬天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永远有干燥温暖的衣服换下来,手边永远有热乎乎的糖水,香喷喷的烤红薯,二皇兄永远陪着我傻乐。
      过年的时候就更欢快了,虽然过年不能出宫,但是大皇兄会给我们带整整三大箱各种好玩的东西,烟花老虎帽面人糖人糖葫芦不倒翁等等。
      “母后,安侧妃身体不适,儿臣让她先回去了。”大皇兄跟母后解释道。安侧妃就是那位夏朝公主。
      “不来也好,合家团圆的日子,她看见了心里也不好受。”
      母后拿着厚厚的一摞画像,一个一个打开给大皇兄看:“这是各家适龄的姑娘,这是姜尚书家的……诶你别走啊。”母后眼疾手快,抓住大皇兄的衣袖。
      大皇兄的眼神恨不得当众断袖:“母后,儿臣不想结婚,也不想看这些姑娘,您快放开儿臣。”
      “你走什么?”母后早有准备,又从衣袖中拿出一幅画卷,“你看不上人家姑娘,李将军的女儿还不一定看上你,这幅画卷爱要不要。”
      刚还恨不得断袖飞去的大皇兄,乖乖双手接上画卷,耳朵红到滴血,紧张到同手同脚走出去。
      刚刚那顿打闹,有的画卷都掉下床榻,丝带松开,展开了娇美如花的姑娘。母后一个个捡起来卷好,小心放在盒子里。
      “我能不知道你大皇兄那些心思,若还是当年的情况,我早就上门提亲了,但现在不一样,我怕将来对不住李家,对不住人好姑娘。”
      那时候的我,还不理解母后的忧虑。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欺负李家姐姐。母后被我逗笑了,揉揉我的头,拉过我的手脸色一变:“你又玩雪,手套都湿了怎么还不换,看我不打你手心!”
      我们兄妹三人对年夜饭的印象都是不同的。
      大皇兄说他小时候的年夜饭,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院子里,年夜饭是他为数不多吃上肉的时刻,大口大口吃着肉饺子,看着远处稀稀拉拉的烟花。那时候肉饺子少,不够家里人吃,大人都象征性吃几个,剩下的都留给大皇兄。
      二皇兄小时候的年夜饭更寒酸,那时候父王正在打仗,东奔西跑,居无定所,不敢把家里人接过去。母后、沈妃带着怀桂和二皇兄伪装成难民,混在乡下。乡下婆子拿了一只鸡,想要把怀桂买了去,被母后吐了一脸。二皇兄说,那时候大家饿的不行,又被通缉,满满的都是绝望。但是怀桂聪明,晚上带着二皇兄蹲在沟渠旁,蹲到了一只喝水的的野鸡。二皇兄当时年纪小,不敢抓,怀桂直接扑上去把鸡摁在地上,一顿扑腾,鸡毛飞扬。满身满头鸡毛的小姑娘,手上脸上都是鸡挠的道子,拎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野鸡,身后跟着灰头土脸的二皇兄。这是二皇兄,记忆里最深的一顿年夜饭。
      可是那个倔强的小姑娘,已经远嫁夏朝,成了夏朝的太子侧妃。
      我记忆中的年夜饭,正是北域鼎盛的时候,万象生平,君臣把酒言欢,父王抱着我看最绚烂的烟花。
      不知是不是太冷的缘故,有一个大的烟花,引信点燃了却放不出去。太监们不敢去换,因此,漫天的烟花空了一个角出来。
      过年的气氛逐渐凝滞下来,父王沉下了脸,也无心抱我,把我放到了母后身边。
      因为烟花又有向天祈福的意思,而如今放不出去,显得有点不吉利。负责烟花的大臣战战兢兢。天令大人向父王行了一礼,带着大臣悄无声息退出人群。
      我好奇,借着换衣服的名义悄悄跟在天令大人后面。因为过年,他并没有穿白衣,而是一身官服。宴席的时候,官员们都穿官服,一样的衣服更突出了天令大人芝兰玉树的气质。
      因为那个大烟花是精心设计的,为了不与其他烟花混上,单独放在一处点燃。天令大人挥退了周围的人,一步一步走向烟花筒。
      我还想再多看一眼,大臣已经发现了我。
      “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里,这里危险。”
      我不得不跟着他走,身后突然“砰”的一声,地面仿佛都震了一震。禁军和大臣眼疾手快把我拉到身边护着。
      漫天的烟花炸了开来,在裙摆上洒下绚烂的色彩。禁军和大臣见有惊无险,都直起了腰放下戒备,天令大人一步步走来,身后飞上天的光团仿佛是要带他回天上一样。像极了话本里天上的神仙。
      禁军战战兢兢把我带了回去。母后拉着我转了一周大量,检查我哪里被火星烧到了。见完好无损,终于放下了一口气。最佳的看烟花位置还给我留着,可是我已经无心再看烟花了。
      那天晚上,父王私下召见天令大人,第一次没有陪我们守岁。
      过完年的天气格外反常,不识人间五谷的我也意识到了格外的冷。往年已经脱下冬衣的时候,居然还要再加一件厚衣服。
      二皇兄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个月前的衣服就已经有点小了,为了御寒,还是穿在身上。母后每天对着天气发愁。据父王说,北域的牛羊成片冻死,最近一段时间,毛皮是供应不足了。宫里的煤炭份额开始减少。母后说能减一点是一点,让民间把煤用在牛羊身上。
      就连我宫里,本该整天烧着炭火。嬷嬷手把手教导宫女不可偷懒,如何省煤,后半夜已经不能添新媒,而是用余火取暖。
      大皇兄和李家姑娘的婚事,也因为反常的天气延迟了。
      一开始父王还能笑着开玩笑,说瑞雪兆丰年,熬过这一段,北域的收成会更好。慢慢的父王笑不出来了,也不来后宫了。
      母后的手上开始生了冻疮,感慨道:“都这么多年没有生冻疮了。”侍女小心翼翼地给母后搽药,手上也有小小的冻疮。有嫔妃因为煤炭的事情闹事,看到母后的手,也都消停下去。母后不忍她们这么冷还来回请安,特许后宫嫔妃七天请安一次,为了节省煤炭,我搬到了母后宫里住。
      这么冷的天,甚至快到夏天也没缓解。宫里已经有小宫女冻出病,甚至冻死了。甚至有传言,是北域建国,逆了天道。母后杖杀了传这种话的侍女太监。但是恐惧的阴影笼罩在北域上方。北域好像,真的没有这么冷过。
      这么长的寒冬,牛羊几乎冻死大半,二皇兄说,有的士兵连轻甲都穿不上。
      听说天令大人在京郊建了祭坛问天道,在祭坛上待了三天才下来,衣服被雪冻成了冰,是被人抬回府的,高烧昏睡了一天。父王亲自过去探病,之后直奔皇宫,三个月第一次回后宫,来到母后宫里。正殿燃了一夜的烛火。
      我悄悄溜进去听他们谈话。
      “你疯了吗,那是我们的女儿。”
      “现在只能用她的眼睛为我们北域看出路!她是北域的公主,北域亡国她也活不下去。”
      我还想听他们在说什么,但已经被父王发现了。侍女把我抱到偏殿哄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父王不知何时坐在了我床边。
      “走吧,父亲带你去个好地方。”
      记忆中父王第一次自称父亲,带我坐上了马车,来到了郊外。
      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几乎被雪埋着的木头台子。我第一反应就是问天道的祭坛。天令大人或许是因为大病初愈,脸色比雪还白。
      天令大人牵着我的手,把我领过去。
      我回头看着父王,发现他白了鬓边。这一场大雪,吹了父王满头白发,芝兰玉树的白衣,微微驼背,没了烟花下的谪仙身姿。也许是天令大人咳嗽得太狠,才显得腰弯了下去。
      两个人盘腿而坐,天令大人的手覆上了我的眼睛。因为手抖,弄得眼睫毛痒痒的。
      “咳咳,不要害怕。”天令大人轻声说,“闭上眼睛,你看到了什么。”
      闭上眼睛,是黑。
      耳边传来一阵呢喃,虚无缥缈,把我没睡醒的脑子弄得晕晕乎乎的。
      本来一片黑却突然明亮了一个小点,我顺着小点看过去,是白茫茫的雪。好像有人在呼唤着我,一瞬间分神,白色就不见了。又是漫漫的黑色。却突然一片红色,听到无数人的哭喊。
      我吓到了,蹦起来。天令大人捂着嘴,腰弯的像虾一样,咳嗽着。手缝里渗出点点红色。
      “我,我没事。”天令大人随手抓起旁边的雪,搓干净手。点点红色落下。
      我扶着他起身,红色的雪渣被他有意无意踩在脚下看不出。
      下了祭坛我就开始高烧。母后一直在身边陪着我。殿里温暖如春,不知道母后从哪里省出来这么多木炭。我半梦半醒地想着。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温暖的被子,照顾我的母后。二皇兄那个没良心的,以前我生病他都在身边的,现在不知道去哪里玩了。
      惊醒梦的,是哭声,是母后的哭声。
      夏朝说北域图谋不轨挑起战事,撕毁和平条约,杀了怀桂公主祭旗,头挂在了边境的城墙上。
      二皇兄带兵想把怀桂公主接回来,中了夏朝陷阱,乱刀砍死。
      半年的冰雪灾害,北域的兵力早已不如当年。夏朝陈兵百万,乘人之危。父王御驾亲征,天令大人随军。
      母后说,夏朝皇帝暴虐无度,这次若是接受和亲,便只有我能去。可是北域,已经没有当年和夏朝分庭抗礼的国力了。若是夏朝不接受投降,北域便只能以卵击石。
      我高烧退下的那一天,前线传来了兵情。
      整个李家军,用性命把夏朝主力引进天令大人的陷阱。夏朝主力重创,李家儿女,全部殉国。
      我想到了那个红衣艳艳的姑娘。在年宴上,说说笑笑,豪爽的性格吸引了好多贵女围在她身边。
      可是她的结局,只是信件上寥寥八字:“李家儿女,全部殉国。”
      我的姐姐,怀桂公主,冤死异乡,孤魂飘荡。
      我的二皇兄,在埋伏圈里,拼死血战,身死不倒。
      我的大皇兄,为了牵制敌人,倒在城门外,身后就是都城。
      战火,烧到了都城,传到了皇宫。
      北域,十年来,五谷丰登,牛羊成片,人民安居乐业,官员一心为民,皇帝勤勉政务。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冬,一场持续了大半年的寒冬,就将一切化为乌有。
      都城已经被夏朝报复成了血海一片。马上这边怒火就要燃到皇宫。已经有胆小的妃子悬梁自尽了。沈妃拿起双剑,站在了禁军前面。
      “我沈家,与夏朝有血海深仇,我父亲,我哥,我女儿,”沈妃将手指咬破,摁在了誓死书上,“此仇不共戴天。”
      北域之所以建立这么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夏朝荒淫无道残害忠良,走投无路的人投靠到了北域。可是为什么,天道不站在我们北域?
      母亲拿了一把剑,和沈妃站在了一起,冷眼看着冲过来的禁军。
      而我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一把刀,寒冷的光芒直冲我眼睛而来。
      浑身都在痛,但更疼的是眼睛。我好像,被谁背在背上。
      耳边又听到低声的呢喃。背我的人把我放了下来,靠在树上。怕我冷又给我盖上了衣服。浓厚的血腥味。
      “天令宫弟子任道,拜见师尊。”熟悉的声音。天令宫?任道?我的意识开始涣散,听着很熟悉的话却回忆不起来。
      “逆境之中,得遇机缘,集百万之血成道,天道赐你,战神。”
      耳边传来万钧雷声,要下雨了吗?母后肯定又要满皇宫找我送伞。
      “你敢逆天而行!”
      一道惊雷落在我旁边。虽然吓人,但是我实在是太累了,动不了。我听到了二皇兄呼唤我的声音,太好了,二皇兄来接我了,把我背回去,背回家。
      满身血污的任道跪在少女的尸体面前,理顺了她被血沾湿的头发。
      天道骗了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彻底推翻天道?来偿还北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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